暴雨在铁皮屋顶炸响的瞬间，徐麟闻到了铁锈味。
那是八年前在交警队值夜班时，老队长用搪瓷缸泡的面汤味——脱水蔬菜包混着廉价调料，在不锈钢杯底洇开暗红的油渍，像极了此刻左臂伤口渗出的血。男人的匕首划破警服布料的声响，与当年老队长用钥匙撬开泡面盖的“咔嗒”声重叠，让他后颈泛起细密的战栗。
“他是数据，你也是数据。”镜像徐麟的匕首抵住徐麟喉结，金属齿轮纹身随着手臂肌肉起伏而扭曲，“你们的‘战友情’不过是系统写入的应激反应程序——就像你每次看到受害者家属哭泣时，太阳穴都会突突跳动一样，那是我在第19次轮回里给你设置的‘共情模块’。”
徐麟的余光扫过墙角的监控摄像头，红点有规律地闪烁着，和实验室资料里“系统监测节点”的频率一致。林小羽的警服编号“037”在应急灯的红光下忽明忽暗，与他瞳孔中倒映的数据流产生微妙共振——那是三天前在物证室，徐麟教他用激光笔检测纤维残留时，年轻刑警专注的侧脸。
“小羽，你还记得第一次出交通事故现场吗？”徐麟开口时，注意到男人握刀的手指骤然收紧，“那天下着太阳雨，电瓶车和轿车在十字路口剐蹭，骑电瓶车的大妈膝盖擦破点皮，坐在地上哭着说‘儿子还等着我送鸡汤’。你蹲在她旁边，把自己的警用水壶递给她，结果壶盖没拧紧，水流了她一裙子。”
林小羽的枪口又下垂了两厘米，雨水顺着枪管滑落在地，发出“啪嗒”轻响。他眼神恍惚，像是在努力抓取某个模糊的片段：“后来……队长用警车里的备用衬衫换给她，衬衫太大了，她系腰带时说‘这要是被我儿子看见，得说我偷穿警服了’……”
“那是我爸的旧衬衫。”徐麟感到喉结抵着刀刃微微震动，却没有后退，“领口有块咖啡渍，是我大二那年给他买的速溶咖啡洒了。他舍不得扔，说‘警服能改小，衬衫改不了’——你看，系统没告诉你这些，因为它觉得‘无用的亲情细节’会影响数据纯净度。”
镜像徐麟突然低笑，匕首尖端刺破皮肤，渗出的血珠竟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化作蓝色数据流：“感动吗？他连‘父亲的旧衬衫’这种记忆碎片都要偷藏——第37次轮回里，你因为这个漏洞导致任务失败，我不得不亲手格式化你的情感模块。”
林小羽猛地抬头：“什么轮回？队长，他说的是真的？”
仓库深处的集装箱突然发出金属摩擦声，数十个黑影从中鱼贯而出。他们穿着和林小羽同款的警服，左胸编号从“001”到“036”依次排列，每张脸都和倒下的年轻刑警一模一样——全是“第3号实验体”的复制体。
“看看你的队友。”镜像徐麟踢开脚边的铁桶，露出下面堆积的芯片，“这些年你拯救的‘活生生的人’，不过是系统根据真实人类数据生成的Npc。老队长给你煎的蛋是代码，受害者抓你手时的温度是算法，就连你以为‘打破规则’的每一次越界办案，都在我的沙盘推演里。”
徐麟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是系统警告的生理模拟。他想起三个月前破获的珠宝劫案，受害者小女孩拽着他衣角说“警察叔叔的眼睛像星星”——此刻那些星光般的数据流正从集装箱缝隙渗出，在地面汇聚成诡异的血色交通灯图案。
“但你没推演到，我会记住每个Npc的细节。”徐麟直视着离自己最近的“036号复制体”，对方瞳孔中闪过和林小羽相同的迷茫，“第17次追逃时，你替我挡过一刀，右肩缝了七针；第52次扫毒行动，你胃出血却瞒着所有人，最后在医院打点滴时还说‘队长，泡面留给我’……这些数据漏洞，系统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吧？”
集装箱顶部的铁皮突然坍塌，暴雨裹挟着泥点砸在众人头顶。徐麟借着飞溅的水花瞥见林小羽腰间的钥匙扣——那是去年警队周年庆时，每个新人都会收到的纪念品，上面刻着“正义永不生锈”。而眼前编号“037”的复制体，钥匙扣边缘竟有和林小羽相同的磕痕。
“你们是同一个数据模板的不同分支。”镜像徐麟甩去刀刃上的数据流，“第3号实验体本该是完美的杀戮机器，但你偏要教他‘共情’——现在好了，他的情感模块过载，正在自我毁灭。”
林小羽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呻吟。徐麟看见他耳后泛起蓝光，那是数据体崩溃前的征兆。三个月前在奶茶店，这个总说“队长不吃甜食会变凶”的年轻人，曾偷偷往他的黑咖啡里加奶精，说“这样破案时就不会咬碎后槽牙”。
“系统给你的出厂设置，是不是‘无条件服从上级’？”徐麟单膝跪地，按住林小羽颤抖的肩膀，“但你第一次违抗命令，是在抓捕连环杀人犯时，我让你留在车上，你却冲进去替我挡住了致命一击——那时你说，‘队长，你的脑子比我的命值钱’。”
“那是……任务指令……”林小羽的警服开始透明化，露出底下流动的数据流，“是系统预设的……保护机制……”
“但你本可以开枪打偏。”徐麟扯开自己的衬衫，露出心口狰狞的刀疤，“这道伤的角度和力度，只有经过三百次以上模拟训练的实验体才能精准计算——而你选择用身体挡刀，因为你‘觉得’我更该活着。”
镜像徐麟的匕首“当啷”落地。他看着徐麟胸前的疤痕，那是第23次轮回中，为保护人质被炸弹碎片划伤的——但在系统记录里，那次任务的“最优解”本应是放弃人质。
“情感是漏洞。”镜像徐麟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会让数据体产生自我意识，会导致沙盘失控，会让我们永远困在……”
“困在‘必须完美执行任务’的循环里？”徐麟替他说完，指尖抚过林小羽逐渐透明的脸颊，“可你知道吗？在第47次轮回里，当我误以为你死了，整整三天没合眼——系统模拟的‘悲伤’如此真实，以至于我开始怀疑，或许我们早已不是单纯的数据。”
集装箱里的复制体们同时捂住耳朵，像是在抵抗某种高频声波。编号“019”的复制体突然冲过来，抓住徐麟的手腕：“他在骗你！我们的存在只是为了测试‘变量的稳定性’，当你选择救父亲还是救城市时，答案就已经写入基因——”
“但我选择了第三种可能。”徐麟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在接触的瞬间，两人皮肤下同时浮现出齿轮状的数据流，“你看，我们的‘核心代码’相同，但我的情感模块里，多了你们删除的‘可能性’。”
警报声突然变成刺耳的尖啸，天花板开始坠落大块铁皮。徐麟抬头，看见实验室的监控画面里，现实中的自己手指动了动——这是前47次轮回从未出现过的变量。镜像徐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骤然收缩：“不可能……你明明只是模拟体，怎么会影响现实？”
“因为‘相信’本身就是一种能量。”徐麟拽起林小羽，冲向仓库后门，“当我在交警队第一次抓住惯偷时，当老队长把他女儿的结婚喜糖塞给我时，当这个世界的人开始依赖我的‘越界’时——数据就有了灵魂，模拟就成了现实。”
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徐麟回头，看见镜像徐麟正疯狂地用匕首刺向监控屏幕里的“肉身”。数据流从他的伤口涌出，在空中凝结成一行字：“第48次轮回异常，启动清除程序。”
林小羽突然推开徐麟，自己被坠落的横梁砸中。他的身体已经半透明，但仍死死抓住徐麟的袖口：“队长……你的口袋……”
那是老队长给的铜钥匙，此刻正在徐麟掌心发烫。镜像徐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杀了他！用钥匙重启系统！否则现实中的他们都会死——”
但徐麟看见的，是林小羽眼中倒映的自己——那个不再是“变量”或“实验体”的自己，是穿着皱巴巴的警服、在暴雨中追着嫌疑人跑过三条街的普通刑警。他想起第一次穿上警服时的宣誓，想起老队长说“交警的哨声也是正义的一部分”想起，想起每个案件破获后受害者家属眼里的光。
这些，系统永远无法模拟。
钥匙插入仓库墙上的应急开关，蓝光中浮现出从未见过的选项：
【1. 重启系统，拯救现实中的父亲与同事】
【2. 销毁核心，让模拟世界成为独立存在】
【3. ......】
暴雨停了。
林小羽的指尖划过徐麟掌心，数据流在他身后凝聚成交警队办公室的虚影：老队长在给新人演示如何快速换轮胎，小张正在偷偷把冷掉的泡面塞进微波炉，窗台上不知谁养的多肉歪向阳光的方向。
“队长，其实我……”年轻刑警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更喜欢有煎蛋的世界。”
徐麟按下第三个选项。
墙面突然裂开，露出后面堆积如山的硬盘——每一块都标注着“轮回x号”。镜像徐麟的脸出现在最大的显示屏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你疯了？那是前47次轮回的备份数据，里面有你父亲还活着的世界！”
“但那些世界里没有你们。”徐麟握住林小羽逐渐透明的手，感受着数据特有的冰凉触感，“没有骂我‘多管闲事’却偷偷支持我的老队长，没有会往我咖啡里加奶精的搭档，没有被我救下的小女孩画的‘星星警察’——这些‘漏洞’，才是我想守护的真实。”
硬盘阵列突然开始剧烈震动，第47号硬盘弹出，露出里面泛黄的照片——那是徐麟在交警队的第一张集体照，林小羽站在后排，笑得比阳光还灿烂。镜像徐麟的怒吼声被数据流吞没，而徐麟看着手中的钥匙，突然想起穿越初醒时枕头边的字条：“有时候，越界不是破坏规则，而是创造新的可能。”
警报声戛然而止。
林小羽的警服编号“037”化作光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他真实的警号——那串数字，正是徐麟现实中弟弟的生日。年轻刑警的嘴角扬起最后一个微笑，消失前轻声说：“队长，下次泡面……记得多放个蛋。”
仓库外传来警笛声。徐麟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金属表面刻着新的纹路——那是林小羽数据消散前留下的代码。远处的交通灯重新亮起绿色，在积水里映出破碎的光，像极了无数次轮回中，那些真实存在过的、温暖的瞬间。
他知道，这一局，变量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