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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技术侦查支队那边也传来了坏消息。

“赵队,李总队,”陈斌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指着屏幕上的一行红色大字,声音沙哑地汇报道,“我们动用了全省最高权限,对‘天网系统’、‘旅业登记系统’、‘交通枢纽实名认证系统’等所有数据库进行了深度检索。结果显示,自从王德海那张身份证在一年前的安和市旅馆有过最后一次登记记录后,就再也没有在省内任何一个需要实名认证的场合出现过。”

屏幕上那“无匹配记录”的字样,刺眼而冰冷。

王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妈的!这老狐狸,简直比泥鳅还滑!他这是打定主意不使用自己的身份了。身份证、手机、银行卡……所有现代人离不开的东西,他全都扔了!”

指挥室里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所有人都看着那张巨大的地图,千万人口的省城,此刻在他们眼中,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汪洋。他们要找的那根针,已经沉入了最深的海底。

李建军的脸色也很严肃,他能感受到队伍中弥漫开来的挫败感。这是大城市办案最常见的困境——线索一旦中断,再想接上,难于登天。

赵承平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晚间的凉风灌了进来,稍稍吹散了室内的沉闷。他望着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灯海,每一盏灯火背后,都是一户人家,一个故事。王德海,此刻正藏在哪一盏灯火之下?

他的内心,比任何人都要焦灼。从京州到安和,再到省城,他一路追寻着“鬼影”的踪迹,王德海是唯一的突破口。如果这条线在这里彻底断掉,那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孙局的信任、牺牲战友的期盼、案件背后隐藏的巨大阴谋……这一切,都像千斤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地复盘着王德海这个人的一切。

不能再用常规的侦查思路了。王德海是一个活在“系统”之外的人。对他而言,现代社会赖以运转的实名制体系,是一张他必须避开的天罗地网。

所以,他不用身份证,可以住黑旅馆,租不需要登记的民房。

他不用手机,可以切断一切被追踪的可能。

但……他总要生活吧?

衣食住行,他总得花钱。赵承平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王德海在安和那间阴暗小屋里的情景——一箱一箱的方便面,成条的廉价香烟。这些,都需要用钱来买。他分到的那百万赃款,不可能全部带在身上。那么,他的钱从哪里来?

现金!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划破了赵承平脑中的迷雾。

王德海极度依赖现金!在安和是这样,到了更为复杂的省城,他只会更加依赖这种最原始、最无法追踪的交易方式。

可是,现金总有用完的一天。一个长期隐匿的人,必须有一个稳定且安全的取款渠道。

想到这里,赵承平的呼吸猛地一滞。一个被他暂时忽略的细节,瞬间被无限放大,变得清晰无比。

赵娟! 王德海的母亲!

他清楚地记得,在京州的案情分析会上,他们查到“鬼影”汇入王德海账户的百万赃款,在短时间内就被分散转出,其中一笔数额不小的资金,最终流入了他母亲赵娟名下的一张银行借记卡里。而在安和的那一年里,王德海也正是靠着定期从这张卡里取出现金,维持着他那“咸鱼”般的生活。

他会放弃这条用了那么久、那么顺手的资金渠道吗?

赵承平猛地转过身,眼中重新燃起了灼热的光芒。他的声音打破了指挥室的沉寂,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可能还在用他母亲的那张卡!”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他吸引。

王海愣了一下:“他母亲?可他连自己身份证都不用了,还会用一张关联着自己家庭的银行卡?这不是暴露目标吗?”

“不,这恰恰是最高明的伪装!”赵承平快步走回会议桌前,用笔在白板上重重地写下“赵娟”两个字。

“首先,这张卡名义上不是他的,直接查询‘王德海’三个字,永远查不到这张卡。其次,他母亲赵娟是遵纪守法的普通老人,这张卡在银行系统里没有任何风险标识,是一张‘干净’的卡。最关键的是,”赵承平加重了语气,“王德海是一个极度自负和谨慎的人,他很可能认为,我们警方的视线会全部集中在他本人身上,而忽略掉他年迈的母亲。这是一种思维盲区,也是最危险的灯下黑!”

李建军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我们一直在找‘王德海’,却忘了去找他的‘钱袋子’!”

僵局,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一扇全新的大门,在众人面前轰然敞开。

赵承平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拿起桌上的保密电话,拨回了京州的单位。

电话接通后,他用最快的语速,清晰地向孙局汇报了自己的推断和请求:

“孙局,省城这边追查王德海本人信息的路子已经走不通了。我申请,立刻上报总行,以专案名义,紧急查询一个关键账户——户名赵娟,开户行是工商银行京州支行,卡号是6222……查询这张银行卡,自一年前至今,在省城范围内的所有Atm取款及poS机消费记录!我需要精确到每一笔交易的时间、地点和具体金额!”

电话那头的孙局,在听完他的分析后,只用两个字就给出了回复:

“照准!”

跨省的银行数据协查,即使有省厅的公函加持,也需要走一套严谨的流程。在等待京州方面消息的这两天里,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条黏稠而漫长的线,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焦灼的期待。

赵承平不是一个习惯被动等待的人。与其在指挥室里盯着屏幕耗费心神,他宁愿回到一线,回到那片最有可能藏着答案的土地上。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省城的薄雾,赵承平已经带着省厅指派给他的助手小张,再次一头扎进了城南那片迷宫般的区域。

小张是个刚从警校毕业没两年的小伙子,一脸的青春痘还没褪尽,但眼神里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和对刑侦工作毫无保留的热情。他将警服外套脱下,换上了一件普通的夹克,学着赵承平的样子,将那几张打印出来的王德海的照片,小心地折好,揣进了内侧口袋。

他们没有再像之前的大规模摸排那样兴师动众,而是选择了最原始、也最考验耐心的“笨办法”——扫街。

“赵队,咱们今天从哪儿开始?”小张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就从这儿,建材路西口。”赵承装平指着那个他们已经来过无数次的公交站台,“王德海在这里下车,不是随机的。他一定对这片区域有过了解,或者这里有他认为能够‘消失’的土壤。我们之前的排查太快,可能忽略了很多细节。”

于是,两个人就像两滴融入溪流的水珠,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走访。

他们走进一家家没有招牌、门口挂着“住宿”二字的小旅馆。老板多半是睡眼惺忪的中年人,叼着烟,一脸警惕地打量着他们。当赵承平亮出警官证,对方的表情会瞬间从戒备转为不耐烦。

“警察同志,前两天你们的人不是刚来过吗?都查过了,没见过这个人。”一个挺着啤酒肚的老板,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不耐烦地摆着手。

赵承平也不生气,只是耐心地把照片递过去,温和地问:“您再仔细看看,这个人可能不住宿,只是来问问价,或者在门口转悠过。他个子不高,有点驼背,不爱说话。”

老板敷衍地瞥了一眼,依旧摇头:“没印象,真没印象。我们这儿天天人来人往,谁记得清啊。”

他们又走进路边的便利店。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货物,收银台后面的年轻店员一边低头玩着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接过照片。

“帅哥,帮帮忙,见过这个人吗?可能来买过烟或者方便面。”

店员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立刻回到了手机屏幕上:“没见过。”

餐馆、五金店、废品收购站、街边的修车铺……他们几乎问遍了以公交站为中心,辐射一公里范围内所有可能与人打交道的地方。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摇头。

烈日当头,汗水浸湿了赵承平的衬衫后背。小张年轻,还扛得住,但脸上也写满了沮丧:“赵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这都快把这片儿给踏平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赵承平拧开一瓶矿泉水,猛灌了几口,喉咙里的干涩感才稍稍缓解。他何尝不知道希望渺茫?王德海那样的人,就像一滴墨汁滴进了墨水瓶里,无色无味,了无痕迹。他刻意 n36eгaть与人交流,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年多的时间足以让任何微弱的印象都消磨殆尽。

有时候,赵承平甚至会产生一种自我怀疑。他的判断是不是错了?王德海会不会早就离开了省城,去了更偏远的地方?或者,他已经……遭遇了不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他掐灭。不,王德海还活着,他能感觉到。那是一种猎人对猎物的直觉。

他拍了拍小张的肩膀,沉声说道:“继续走。我们多问一个人,就多一分可能。破案,有时候靠的就是这份傻劲儿。”

就这样,在省城的街头,一个来自京州的老刑警和一个本地的年轻警察,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的询问。希望在一次次的摇头中被消耗,又在赵承平坚毅的眼神中被重新点燃。他就像一个固执的淘金者,坚信在这片看似贫瘠的沙地之下,一定埋藏着那枚决定性的金块。

第三天的下午,当赵承平和小张拖着疲惫的脚步,正准备结束一天的走访时,赵承平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那是一串来自京州的加密号码。

赵承平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快步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电话那头,是孙局沉稳而有力的声音,但这一次,明显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承平!有消息了!”

赵承平的呼吸瞬间屏住,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搏动的声音。

“查到了!”孙局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而振奋,“赵娟的那张银行卡,就在一个星期前,有过一次操作记录!不是取款,也不是消费,是一次……余额查询!”

余额查询?赵承平的眉头紧锁。这个动作太反常了。王德海那么缺钱,为什么只查余额不取钱?

“地点在哪里?”他急切地追问。

“地点非常关键!”孙局的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就在你们省城城南,一个叫‘宏发’的大型五金建材批发市场内,一台工商银行的自助Atm机上!”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赵承平的脑海中炸响!

宏发五金建材批发市场!

他猛地回头,望向不远处那片占地广阔、建筑连绵的庞大市场。这几天,他们就一直在这片区域的外围绕圈子,却从未想过,答案的核心,竟然就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嗡——”

警车在省城南环路上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宏发五金建材批发市场”那锈迹斑斑的巨大拱形门牌下。

车门猛地弹开,赵承平率先跳了下来。刚才还因连日奔波而显得有些疲惫的脸庞,此刻早已被一种猎鹰锁定目标般的锐利光芒所取代。他的眼神紧紧地锁着眼前这片巨大的、如同城市巨兽般盘踞的建筑群,仿佛要用目光将其寸寸洞穿。

跟在身后的小张,手里紧紧攥着刚从指挥中心传真过来的Atm机具体位置图,年轻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振奋。连续几天的徒劳无功,让这位初出茅庐的年轻警察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刑侦工作的艰辛与枯燥,而此刻,这突如其来的突破,就像一针强心剂,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热情。

宏发市场,与其说是一个市场,不如说是一座城中之城。

高大的钢结构棚顶遮天蔽日,将阳光切割成一道道斑驳的光束,投射在宽阔而油腻的水泥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而刺鼻的味道——金属切割的铁锈味、油漆稀料的化学味、木材加工的粉尘味,还有无数汗水与食物混合在一起的浓烈生活气息。

震耳欲聋的切割声、电焊枪发出的“滋滋”声、叉车行驶的警报声以及南腔北调的叫卖与砍价声,交织成一首狂野而充满生命力的交响乐。数不清的店铺像蜂巢一样密集排列,从最小的螺丝钉到巨大的钢板,从简单的水管阀门到精密的电动工具,几乎囊括了建筑领域所需要的一切。

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挺着肚子的包工头、前来采购的散客、推着三轮车送货的小贩……无数身影在这里穿梭来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共同构成了这片区域混乱而有序的独特生态。

“就是这里了!”李建军和王海也从另一辆车上赶到,他们快步走到市场管理办公室,出示证件后,直奔主题,“我们需要调取市场c区3栋,靠近东侧消防通道的那台工商银行Atm机,一周前,也就是上周二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的所有监控录VcR!”

市场的安保负责人是个精明的中年男人,一看来的是省厅的刑警,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亲自带着他们前往监控中心。

监控中心设在一栋不起眼的小楼里,房间不大,但墙上挂满了分割成无数个小方格的显示屏,每一格都对应着市场里的一个角落。

技术人员很快按照要求,从海量的历史数据中调出了指定时间段的录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正对着Atm机操作台的摄像头画面上。

时间被精确地回溯到上周二下午4点17分。

画面中,人来人往,光线有些昏暗。赵承平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因紧张而微微加速的心跳。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画面边缘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衫,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下身是一条沾着点点油漆污渍的工装裤,脚上蹬着一双廉价的解放鞋。他微微弓着背,双手插在兜里,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就像一道融入背景的影子,毫不起眼。如果不是刻意寻找,任谁也不会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的目光。

就是他!

尽管看不清全脸,但那独特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警惕姿态,以及那股深入骨髓的孤僻气质,赵承平一眼就认了出来——王德海!

“放大!画面锐化处理!”陈斌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经过技术处理,画面变得更加清晰。他们看到王德海走到Atm机前,并没有立刻操作,而是先看似随意地左右瞥了一眼,确认周围没有人特别注意他,这才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银行卡,插入了卡槽。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手指在密码键盘上飞快地点击了几下。屏幕亮起,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眼神专注而紧张。

赵承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能想象到王德海此刻的心理活动——他在确认“鬼影”承诺给他的下一笔资金是否到账。这笔钱,是他未来一段时间生存的保障,是他继续躲藏下去的资本。

仅仅几秒钟后,王德海便迅速按下了“退卡”键。卡片弹出,他一把抓过,塞回口袋,头也不回地转身,再次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他没有取款,甚至没有打印凭条,只是一个最简单,也最不容易引起注意的查询操作。

监控画面中的人流依旧川流不息,而王德海的身影,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奔腾的江河,瞬间失去了踪迹。监控中心内,短暂的兴奋过后,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线索虽然出现了,却又像狡猾的游鱼,在即将抓住的瞬间滑脱了。

王海烦躁地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浓烈的烟雾在他紧锁的眉头前缭绕:“这王八蛋,比泥鳅还滑!他对这个市场的熟悉程度,恐怕不亚于在这里干了十几年的老商贩。我们想从监控里找到他的落脚点,几乎不可能。”

李建军也面沉如水。省城的案子,最怕的就是陷入这种僵局。目标人物就像一个生活在阴影里的幽灵,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在阳光下暴露一秒钟,然后迅速缩回黑暗,让你根本无从下手。

然而,赵承平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气馁。他的目光依旧锐利,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屏幕,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他将王德海在Atm机前操作的画面反复播放了数遍,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眼神的游离,都被他捕捉并存储在大脑里。

“他不是消失了,”赵承平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笃定,“他只是回家了。”

“回家?”小张不解地问。

“对。”赵承平指着屏幕上那片巨大的,如同迷宫般的市场,“这里,就是他的巢穴。”

他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赵承平继续分析道:“大家想,一个像王德海这样极度警惕、奉行’大隐隐于市‘的人,会选择什么样的藏身之所?酒店、旅馆?目标太大,容易被排查。居民小区?邻里关系复杂,容易暴露。只有这里,”他用手重重地拍了拍桌子上的市场平面图,“宏发五金建材批发市场,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藏身天堂!”

他的声音充满了洞察力,仿佛将王德海的内心世界剖析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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