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人们簇拥着图门,热烈夸赞他不败的战绩。但图门却满脸的索然无味,将几个勇士推开,走到一旁抱起自己全部的战利品,匆匆走向最大的那个帐篷。
帐篷边铺着一块洁白的羊皮毯子,那异族女子慵懒斜倚着一个软枕,仰头喝下一杯马奶酒。
瀑布般的青丝蜿蜒流淌在鲜红的锦缎袍子上,女人雪白的肌肤在阳光的烘烤下微微泛着粉意。冬日万物凋敝,而她却像缓缓融化的春潮,从山巅落入人间。
很多时候,美只是一种感觉。
就在这一瞬间,看向异族女子的每一个人都产生了一丝难以形容的眩晕。
朝鲁猛地握拳,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他死死盯着图门大步走向异族女子的背影,语气中带着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酸楚,“哈鲁,你去那边做什么?不要打扰贵人!”
图门径直走过去,将抱在怀里的战利品哗啦啦丢在地上。匕首上镶嵌的绿松石宛如春草的嫩芽,玛瑙珠串是凝固的晚霞,鸽血红宝石仿佛淬了火,冰冷却又热烈。
坐在一旁的平瑞宝轻轻抽了一口气。她贪慕虚荣,自然会被这些宝物迷了眼睛。
方众妙却微微往后靠,仰头看向这个高大的青年。
青年在她的注视之下微不可察地战栗着,然后半跪下去。
刚刚经历过好几场激烈的打斗,他上半身因剧烈喘息而起伏,汗珠顺着锁骨凹陷处蜿蜒而下,在结实的腹肌上聚成晶莹的水珠,又顺着人鱼线没入腰间的皮裤。他身上每一道肌肉纹理都仿佛是草原劲风雕刻的杰作,充满原始的爆发力。
再英俊的脸庞也遮掩不了一个事实——图门是一头人形凶兽,具备威慑一切的力量。
站在方众妙身后的护卫头领在尖锐的铿锵声中拔剑出鞘,锋利的刃口抵住图门的脖颈。
“退后!”他冰冷的语气充满凛冽的杀机。
方众妙却在这时轻轻摆手。
下一瞬,护卫的长剑已经归鞘,凛冽的杀机瞬间散去。主上需要他成为武器,那么他就是武器。主上需要他成为空气,那么他就是空气。
朝鲁匆匆赶来告罪,“贵人,请您饶恕哈鲁的无礼。他以前是个奴隶,什么都不懂。”
方众妙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然后指着地上的战利品询问图门,“你带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几位族老也在此时匆匆赶到,默默跪在方众妙跟前,担忧的目光投向图门。
图门指了指战利品,又指了指站在后面的护卫头领,做了一个磕头拜师的动作。
方众妙拿起匕首把玩,表情喜怒难辨。
图门在心里问,【主人,我不想拜他为师,你能不能教我?你比他厉害。】
方众妙无声一笑,细长的指尖轻轻抹过匕首锋利的刃口。
【图门,我只是有几分眼界罢了,实则一点武功都不会。给我一把兵器,我一不小心就能割伤自己。】
听见这话,图门飞快膝行上前,强行扯开主人的两只手,让细长的指尖远离锋利的刃口。
【主人,那你就不应该把玩这把匕首。】
严厉的声音微微停顿,然后变成自责:【是图门的错,图门不该把这么危险的东西送到你面前。】
话落,图门夺走匕首,将之丢进堆成小山的战利品中。
没人能够听见两人的对话,于是在旁人看来,方众妙喜欢这把匕首,想要看一看,却被图门这个吝啬鬼一把夺了回去。他的东西谁都不能碰。
平瑞宝眼里流泻出一丝鄙夷。
朝鲁慌乱的心却在慢慢平复。原来哈鲁败并不喜欢大周国师。他一心只想学武。
图门指了指战利品,又指了指护卫头领,再度做出拜师学艺的动作。
几名族老见他如此能屈能伸,不由感到十分欣慰。若是哈鲁能学到这些护卫十分之一的本领,再教给别的勇士,哈剌赤部落一定能成为西部草原最强大的一支力量。
这样想着,几位族老也连连磕头恳求。
护卫头领低声叱道,“滚开!”
图门没有滚,反倒把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往前推了推。
护卫头领的手默默按住剑柄。其余护卫已经开始散发杀气。
就在此时,方众妙伸出手拿起鸽血红宝石,对着太阳仔细照看。凝固的火焰包裹着阳光的灿金,缓缓落入她幽深的眼瞳。极致的绚烂在她面前瞬间失了颜色。
她似乎全然不知,自己才是天地间最为璀璨的一颗宝石。
图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朝鲁小心翼翼地窥探她。
护卫头领深深凝望而来。
他们全都在此刻失去了呼吸。
方众妙却只是专注地看着那颗宝石,将每一个角度的光芒都折射入自己的眼瞳,轻声说道:“这颗宝石我喜欢得紧。”
图门和朝鲁还在发愣,护卫头领已经默默走上前,用长剑把所有战利品拨开,语气冰冷地说道:“留下这颗红宝石,其余的东西你全部带走。明日早上,我教你习武。”
图门还在发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主人。
护卫头领站起身,挡在主上面前,垂眸问道,“你这双眼睛不想要了吗?”
图门眨了眨眼,然后才露出感激的神色,端端正正磕头三下。几位族老也忙不迭地磕头,口中滔滔不绝地说着好话。
方众妙语气慵懒地说道,“既然答应了,你可不能藏私。这块红宝石我是要镶嵌在紫金发冠上的。”
护卫头领低声应诺。他本就没有藏私的打算,能教的他都会教,只看这个蛮人悟性如何。他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扔在战利品中。
“今晚你先看一下炼体之法,明日我再教你具体招式。”
图门把册子拿起来藏入衣襟,余下的战利品抱在怀中,偏着脑袋去看护卫头领身后的主人。
护卫头领用包裹着剑鞘的剑尖抵住他的眉心,狠狠将他戳开。
“再看一眼,你往后就只能学盲拳。”低沉的声音暗含杀意,缓缓在冷风中流淌。
另一道轻灵的声音钻入图门脑海,【回去吧,晚上记得泡药浴。】
图门退后几步,盯着护卫头领看了几眼,然后才转身离去。有几个战利品从他怀里掉出来,他全然不管,只当掉了几块石头。
族老们追在他身后,一路帮他捡东西,对他拜师的举动夸个不停。毫无疑问,哈鲁是部落里最懂得上进,也最能抓住机遇的小伙子。他将来必定有大出息。
朝鲁依旧跪在方众妙跟前,眼眸低垂,不敢乱看。
方众妙用白皙如玉的手把玩着火红瑰丽的宝石,温润的肌肤,热烈的光焰,在朝鲁有限的视野里灼灼燃烧。他的心又开始慌乱。
当他准备退走时,方众妙忽然问道,“朝鲁首领,莫非你也是来送战利品的?”
朝鲁愣在原地,大脑还来不及思考,手已经探入衣襟,摸出一块帝王绿的翡翠。在他宽大的掌心里,这颗石头仿佛化为一汪碧波春泉,又仿佛是夏日的草原浓缩在寸许乾坤。
绿色,这是蛮人的最爱。朝鲁从自己的战利品中找到这块翡翠的时候,脑海中只能浮现大周国师的脸。
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轻轻把绿意盎然的翡翠摆放在洁白的羊皮毯子上,弓着身退后几步,旋即离开。
方众妙拿起这块鸡蛋大的翡翠,另一只手捏着鸽血红宝石,喃喃道:“红配绿,这兄弟俩真会送东西。”
坐在一旁的平瑞宝恨不得跳起来怒吼:红配绿你嫌丑,不如送给我啊!该死的石头兄弟!我才是你们的神女!你们有没有眼力劲?
方众妙将红绿两块宝石随意丢到一旁,懒懒地支着额头,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护卫头领说道:“方才与哈鲁打斗的时候,我发现你身上有多处久治不愈的暗伤。我为你调制了锻造体魄,增加气血,治疗暗伤的药粉,晚上你把药粉洒在浴桶里,泡澡一个时辰,记住了吗?”
护卫头领轻轻跪下,嗓音沙哑地应诺。其余护卫看向他,眸光宛若针刺。
方众妙摆摆手,语气倦懒,“你们全都有,放在我的帐篷里,待会儿让宝音给你们拿。我小睡片刻,你们守着我。”
轻灵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少顷变成平稳绵长的呼吸。二十多名高大英俊的护卫轻手轻脚地分散开来,挡住四面八方侵袭的寒风。
平瑞宝站起身,地上的枯草被她踩得沙沙作响。
二十几道锐利的目光全都投向她,浓浓的煞气扑面而来。
平瑞宝微微一僵,用半站不站的姿态蹑手蹑脚地走回帐篷。她看见一个巨大的牛皮袋子放在地上,袋子里装着一包包药粉。
飞快清点了一下,她低声呢喃:“这里至少有几百包药粉,我偷偷拿走几包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于是当天晚上,图门就从宝音那里得到了主人的礼物。
浸泡在浴桶里,忍受着皮肤灼烧,筋骨爆裂的痛苦,他咬牙翻开那本炼体册子。
片刻后,册子被远远扔开,图门因痛苦而涨红的脸变得漆黑暗沉。册子上虽然配有图片,但更多的却是中原文字。他根本看不懂!
今晚什么都没学会,明天早上那个护卫问起来,自己该不会遭到嘲笑吧?如果主人恰好在一旁看着,该有多丢脸?
想到这里,图门不得不从浴桶里跨出来,捡起册子重新蹲回去。
看不懂文字,先看图吧。
就在这时,一道轻灵的声音钻入脑海,【图门,你可曾浸泡药浴?】
图门连忙在心里回答:【主人,我现在就在浴桶里。】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我稍后再与你说话。】
图门知道这是主人在避嫌,中原人似乎十分看重男女大防。真是可笑的规矩礼仪,莫说主人只是在他脑子里说话,哪怕主人就站在他的浴桶边,他也不会觉得被冒犯。
他的皮肤、骨骼、头发、血液,都属于主人。他身上的每一处都能让主人随意观赏把玩。
他急忙挽留:【主人,我看不懂那本书,我不认识字。】
轻灵的声音果然没有远去,【这一点倒是我的疏忽。我教你习字,往后你就能看懂兵书。】
图门盯着水面之中自己的倒影,与一双赤红、贪婪、疯狂的眼睛对视。
【主人,你怎么教我?跟着你习字,这是独一份的殊荣。你不是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方众妙轻声说道,【图门,你放松心神,卸掉防备,把你的身体交给我。】
把你的身体交给我。这句话让水面之中倒映的那双眼睛更为疯狂炽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琥珀色的瞳仁里流淌出来,像是毒液,又像是黏稠的蜂蜜。
图门的嗓音无比喑哑,【主人,我已经放空了,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
一具无形的人体穿过浴桶贴合上来,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握住图门强健的手臂。难以形容的酥麻感觉席卷全身,令这个野兽一般的男人在水中战栗。
水面荡开涟漪,模糊了那双贪婪的眼睛,却让它们折射出更为扭曲的欲念。
主人……原来你可以无视距离与我在一起。
可耻的情动煎熬着图门的身体,他的眼睛爬满猩红可怖的血丝。
那双无形的手操控着他的右手,在他的左手掌心里慢慢写字。
起初是两个字,笔画不算很难。
脑海中的声音温柔无比,【这是你的名字。图,门。】
哦,原来是我的名字,那没事了……正在仔细辨认的图门立刻倦怠地闭上眼睛。
【主人,我要学你的名字。】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渴望与贪婪。
他的右手在左手掌心慢慢写出三个字。
轻灵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像风一般回旋,【这是我的名字。方,众,妙。】
图门死死盯着自己的掌心。用水渍写出的文字,在湿漉漉的皮肤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然而那些笔画已经像烙印一般镌刻在图门的脑海。
他的掌心越来越烫。
他凝视了许久,然后才用隐忍至极的沙哑嗓音说道:【主人,浸泡药浴真的很疼!我,我无法一心二用。明天再学可以吗?】
自己调制的药材会产生怎样的效果,方众妙自然清楚。她的神念缓缓退出图门的脑海,叹息道:【图门,你要忍耐。】
图门无法忍耐。
无形的身体刚刚离去,他就用滚烫的手掌遮住同样滚烫的双眼。
主人……
主人……
另一头,在温暖如春的帐篷里,平瑞宝焦躁不安地说道:“贵人,我获取的信仰之力好像大幅掉落了。在新的部落联盟,我这个神女根本没有威望和权力。您能不能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