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没有任何大范围的打斗痕迹,但皇甫叔礼的三名护卫都是地阶,而且都活得好好的,也就不可能无动于衷,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用了诱饵,最后杀招却是从张老师脚底出现。
这样的杀招自然需要对目标十分了解,尤其是得了解皇甫叔礼,因为只有他会带来护卫。
而这楚都里,知道这人是皇甫叔礼还敢动手的就并不多了。
这种一击必杀的布局却偏偏留了一口气,不仅仅是凶手的出招快准狠可以解释,那么原因只能是两个。
其一,或许是想要折磨这个所谓的张老师,想让他在痛苦中挣扎着咽下最后一口气,可惜,如果是这个目的应该不太可能允许张老师直接昏死过去,不然就是多此一举,而且,既然已经设计好了诱饵达到必杀一击,再随意补上一刀的时间总归是有的,也就不存在仓促逃离才让张老师幸免遇难。
于是,可能性只剩下凶手故意如此了,他们并不是真的要取张老师的性命。
至于为何大费周章却又甘愿无功而返,在刚刚那位学生的叫嚣中,古月已经猜出来所以然。
这名学生有可能是被安排在这里充当这么一个角色,他的任务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刻跳出来讲出“大道理”,因为张老师的遇害是不明缘由的,因为张老师是没有仇家的,那么这次刺杀也只能让人想到和古月有关,因为张老师刚刚去京兆尹府衙告发了他!
但古月一向“高明”,所以他不会让人抓到“把柄”,也就不可能真的随意要了张老师性命了事,于是乎特地留了一口气等到他自己神兵天降妙手回春,这样一来包括张老师自己在内的所有读书人都得念及他的好,也就不会再有人去“告发”他了。
在其他人六神无主的时候特地有这么一名“演员”,特地说了这么一番“断言”,自然可以先入为主,让所有人“心领神会”,渐渐地广而告之,那样一来古月的“罪名”就又一次坐实了。
当然,这名学生也可能并不是“演员”而是有感而发的“聪明人”,在他的视角里的确是为了张老师而担心,所以他可以找到“真相”,也就是他所说的一切。
同样,既然会有一个学生如此作想,自然会有十个百个成千上万……
“又是利用舆论的压力么?看着像是皇甫大人的手笔,不过这老大人之前只是吹吹风而已,怎么突然开始真的动手了?难道他和这个张老师关系不好?”
古月在心中盘算着,他没法得出准确结论,因为条件还是太少,只能有一个大概设想,甚至都没法断定到底是不是皇甫大人的后手,尤其是他很难想象自己已经洞察了皇甫大人的目的之后他还要做出这些举动又是干嘛。
此时的黄有为很是纠结,他又一次被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虽然他清楚古月不可能有那么闲,特地跑来弄出这种戏码,更何况他清楚一个关键点,古月手上并没有超过三个地阶以上的高手随时随地听从他的调派,陛下也不可能允许他藏私,至于那些之前愿意帮他守护学院的家族,会特地派人来配合演戏么?都是千年的狐狸,这个时候怎会头脑发热?
但黄有为更清楚这个学生的发言会在所有人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或许这才是幕后之人的真实目的,可惜他无法洞悉,而此时此刻,他似乎不得不把古月请回去协助调查了,不然很快就会把自己也放在峰尖浪口。
“古大人,既然这些学子对您存疑,而且和本案有关,下官只好遵循办案流程请您去京兆尹府衙协助调查了,请您海涵。”
“黄大人您职责所在,我自然得配合,楼下有我那的护卫帮忙驾车过来,方便的话告诉一声他们我的去向即可。”
知道这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古月自然不可能在“场面上”让黄有为难看。
“是,那下官就派人进一步勘验现场,您请移步,对了,皇甫院长和诸位师生既然是当事人,也请协助调查。”
“这个自然,不过张老师需要静养,就请黄大人派人送他去学院同时和巡防营的军士们协商下能否调派力量加强护卫,拜托了。”
“皇甫院长放心,下官责无旁贷!”
对于皇甫叔礼而言,他也很无奈,虽然刚刚自己有惊无险,但张老师的确是他很敬重的师长,眼下虽然被古月亲自出手救治了,可这种事情不仅光天化日而且就在楚都城里,在自己的眼皮子下面,这对他而言是一种侮辱,因为他骨子里还是刻着皇甫家的印记,一种期待大楚更好的希冀,也不断为之奋斗,因为这是他父亲的一生所愿,而这幕后之人公然挑战了大楚的安宁,就是对他对他父亲兄弟的正面宣战!
至于,这事会不会是皇甫大人的手笔?这种想法在皇甫叔礼脑海里根本就没有出现哪怕一息,因为他是皇甫大人的儿子,他了解自己的父亲。
一应安排妥当,黄有为带着大部队准备回衙门,不过还有一点小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鬼瞳要求能继续跟着,但黄有为清楚这么一个存在,她最喜欢待着的地方是屋顶……万一需要将古月留在府衙,还得允许她在京兆尹府衙的房顶上留宿么?这难道不是一个笑话?
于是,鬼瞳很不情愿地答应了寸步不离古月身边才被允许一同前往,这最终的结果还是让黄有为松了一口气。
当然,为了避免过多的负面影响,黄有为可不会太过张扬,所以古月和皇甫叔礼是专门用马车去送,而其他师生们只选择了几个代表,不然他的府衙很快又会人声鼎沸。
可惜,纵使黄有为万分小心,也难以避免古月被“抓进”京兆尹府衙的消息不胫而走。
如果没有人在后面推手,他自己都不信了!
骑虎难下,面对门口那人山人海,黄有为知道以古月的人望绝对没法草草了事,索性直接公开审理,因为他知道这事做的越无私对自己和古月反倒越有利。
来到这个世界好些时日的古月,第一次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升堂,只不过自己的角色差不多算是被告。
“本府这次升堂需要审理的是张老师在酒楼遇刺一案,虽然张老师幸免遇难,但这些凶徒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为非作歹,简直是对大楚律法的挑战,本府誓要将他们找出来一网打尽!
所以,请各位回来,就是希望得到诸位的支持,务必将知道或者看到的点点滴滴一应告诉本府,协助破案。”
“大人!以学生愚见,这古月就是那幕后黑手!众所周知张老师德才兼备乐善好施,这楚都上下所有人都不可能和他结怨,可他刚刚游历归来不过两日便遭逢如此大难,令人不得不怀疑只有古月这个藐视王法的家伙知道了张老师为民请命才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请黄大人为张老师做主!”
还没等黄有为开始挨个询问,那“最积极”的学生又跳了出来,他一番陈词慷慨激昂,就连古月都很怀疑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一旁的皇甫叔礼很想掏出戒尺,因为刚刚在路上明明有所暗示,希望那学生周边的人对他“劝解”两句,不要在公堂上大放厥词,可惜,根本没有丝毫作用。
“嗯,既然你有此怀疑,想必是有所证据?不知是人证还是物证?可否当堂呈上交予本府?”
黄有为的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既然遇到了这么“不怕死”的熊孩子,他要做的就很简单,“公事公办”,一切按照流程走,毫不偏驳,因为他最清楚不过,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人证物证……
“物证倒是没有,这古月只手遮天,连皇子都敢打,一定有恃无恐,而且刚刚那些人多半是雇佣的杀手,他完全可以不承认,但我等都是人证,因为张老师来您这为民请愿之时我们就跟着,在此之前,我等愿意为了大楚出一份力的学子们也去了炼药师学院,不过被拒之门外,那时古月的说辞是他在炼丹的关键所以不能打搅!
可刚刚十万火急,张老师命悬一线的时候,他怎么就能恰到好处地赶到?他不是在闭关炼丹么?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他故意做出了这种一戳就破的戏码,目的就是借由此事让张老师感恩戴德不便继续去状告于他,这样的心思实在歹毒,未达目的不折手段!请黄大人为张老师做主!”
差点就有几个学生想来一次“群情激愤”,可惜,皇甫叔礼的威严还是在那的。
“嗯,这位学子所言也有一定道理,但是并不算是实证,尤其是指出古大人之前闭关一事,事实上本府在见过张老师之后,便立刻动身前往了炼药师学院,也见到了刚好出关的古大人,所以并不是如你所猜想那样古大人是在刻意回避,也不能断言是特地赶在恰到好处的时间里去救治张老师性命。
至于那些杀手是否是古大人所雇佣,这事不能妄下断言,但本府接下来回好好询问古大人,不会偏私,同样,古大人救治张老师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戏码,本府也不会遗漏。
在此,本府还有一些必要的事情需要这位学生知晓,以你现在的行为而言,已经是在指名道姓地状告朝廷命官,这事非同小可,不知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证据在手?如果毫无实证,这种无端的指责依大楚律本府可是能先对你动刑,所以本府再问你一次,你是否坚持己见?”
“为了张老师的公道,为了大楚律法的威严不被蔑视,学生心甘情愿!”
如此慷慨激昂无比悲壮,古月看在眼里都想给他颁个奖,或许幕后之人就是看上了这人的演戏天分才会给他戏码?又或者,他只是个愤青为了一腔热血和出名?心中暗自好笑,古月很想知道接下来到底还有没有更多惊喜……
就在那名学生一脸坦然为了心中的正义不畏强权之时,赵德主回到了京兆尹府衙。
“禀大人,卑职查到一些新的线索。”
“哦?呈上来。”
“是!把人带上来。”
原来赵德主带来了三个人证,其中有酒馆掌柜和伙计,另一个是在街上的小贩。
“草民叩见大人!”
“三位是看到听到什么了么?快快告诉本府。”
“是!”
首先陈述的是酒馆掌柜,据他回忆,在楚都学院那些人进入二楼窗边单独布置的宴会场之前,因为提前接到了来自学院的预定,所以整个二楼都是空出来的,不过正因为二楼没法使用,当时一楼人满为患,所以处于张老师所在的正下方被安排了两桌客人,一桌有四位都是街上的老主顾,而另一桌只有一人,是个精壮男子,一身黑色劲装,带着银色面具,甚至吃饭喝酒之时都没有把整个面具取下。
由于这个男子的特别,所以掌柜不由多看了几眼。
第二个陈述的是酒馆伙计,他负责给掌柜所说的那两桌客人上了酒菜,那桌老主顾没有任何疑点,但最后破开地板突入二楼的的确就是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这一点他十分确定,因为他离得最近,当时一楼太慢,所以人手都是分散开来一人一个区域,而他就负责那一块。
说到这里,掌柜和伙计都有些惊惧,因为他们不小心看到了古月身后的鬼瞳,看到了那银色面具。
这个举动自然不会逃过任何人的眼睛,但黄有为并没直接发问,而是继续聆听了第三位证人的供词。
据小贩所言,他日常在酒楼对面的街面上摆摊,的确有印象见过那些银色面具,因为酒楼里突然爆发出的各种巨响让他被惊吓,不过没有持续多久便看到四个黑衣人从酒楼二楼破窗而出,因为是大白天,那阳光下的银色面具分外耀眼,小贩虽然很害怕却也忍不住好奇无法移步,只是那四人动作太快,一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街道里。
“没错吧?这就是证据!三位不妨好好看看,古月身后那人所戴的面具是不是你们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名学生如获至宝,他的叫嚣越发卖力近乎痴狂。
而掌柜和伙计的确已经察觉到了鬼瞳的存在,那面具让他们有种莫名的摄人寒意,不由自主地尽量远离便是最好的证明。
唯独小贩不同,他听到那学生的呼喊之后反倒不知为何凑近了一些,就差没有直接用手去触碰了,不过鬼瞳犀利的眼神还是让他如遭雷劈,一蹦三尺躲到了掌柜和伙计身后,似乎那里会更安全一点……
“好了,三位还有其他需要叙述的么?”
“回大人,没有了,事出突然只记得这么些,希望对大人有用!”
“嗯,那本府有所疑问,不知三位能否更详细描述一下那银色面具的样式?”
黄有为有点拿不准了,因为这个银色面具太有指向性,而他也清楚鬼瞳的大致来历,毕竟古大人把杀手收为了贴身护卫这事早就不是秘密,所以这面具是不是他们组织的标配?
三位证人虽然得到了黄有为的支持却也不太敢靠近鬼瞳,因为那仅仅露出的双眼却透着无穷的威慑,令人背脊发凉。
“大人,应该就是这样的面具无疑。”
“三位可否确定?”
“确定!”
又惊又惧的三人可不曾想到自己提供一个银色面具的消息竟然可以在公堂上直接看到,难道真的是古大人派人做的?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这面具明明那么显眼!
“嗯,那就有请三位暂时退到一旁稍作歇息。”
“是,大人!”
黄有为的脑海里开始了各种猜测,差点因为转太快而冒烟。
可他没有办法,这么不利的证据就摆在眼前,自己可不能轻易下结论,不然不仅没帮到古大人反倒是作茧自缚。
当然了,他依旧不相信是古大人做的,更何况那么明显的面具太过刻意,纵然是杀手组织,也未必就是古大人安排,反倒是特地让人记住这面具一般更像是栽赃。
可惜,他不能把这个推论公开,因为这样会被说成对古大人的袒护。
“古大人,下官可否询问鬼瞳姑娘几句?”
“公堂之上您是大人,请便。”
古月心中也开始了盘算,这一次居然有人用杀手组织的面具说事,倒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但这些人一定知道的不少,毕竟杀手组织哪那么容易被人知道老底?
如果并不清楚杀手组织的存在,只是看到过鬼瞳的面具便有所布局?那就会太刻意,没法自圆其说,自然也达不到栽赃嫁祸的目的,应该很容易露出马脚。
“鬼瞳姑娘,不知你这面具有什么意义么?”
“习俗,这张脸只能给自己男人看。”
这个说法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因为鬼瞳的语气十分平静,怎么听都像是真的,偏偏这个说法又很仍让人难以相信,就连古月自己都觉得太狗血!
“原来如此,那不知这样的面具,你是在哪得来的呢?”
“离开家之前家里人就给我带上了,具体他们在哪弄到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有一点黄大人可以知道,我这面具是女人用的,就和唐家三小姐所用的类似,都只能遮住眼睛以下,如果让男人来带,看上去不会很别扭么?”
黄有为腹诽不已,“你这么带着就不别扭了么?不过也是,好像必须长得好看的才能带,不然都会别扭……”
但这个说法又提醒了那三位证人,尤其是伙计。
“大人,小的可以补充两句么?”
“请。”
“其实小的也觉得很奇怪,那明明是个男子,而且很魁梧,可那面具的样式就很有点柔美的意味,现在想来,的确和这位姑娘所带的一模一样,多半就是女人带的?尤其是这面颊和下巴的部位,看上去好别扭,所以小的才会忍不住多看了好几次,虽然有点害怕也没有忍住好奇心……”
“原来如此……”
黄有为这下有点明白了,如果鬼瞳这个面具是他们组织的制式,那么自然不可能男女通用,尤其是面部轮廓让一个男的带上女用款式,怎么看都会别扭对吧?为何凶徒会如此呢?多半是幕后之人只见过鬼瞳的面具而并没有真的看到过杀手组织的男人?很有可能!
“对了,鬼瞳姑娘,能否请你把嘴部露出来呢?就像平日吃饭时那样?”
鬼瞳有些迟疑,不过古月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放轻松,于是她当众展示了一下自己面具的机括。
“不对,这个看上去就不一样了!”
依旧是伙计,他的确最有发言权。
“这位证人,你能否说清楚?”
“抱歉,大人,小的一时激动了,不过当时那男子吃饭时的确没有取下面具,但是露出了整个下巴,小的觉得那面具好精巧所以又多看了几眼,但这位姑娘的面具却只能露出嘴巴,包括下巴在内依旧遮挡着,小的能都确定这两款面具虽然看起来很相近却并非一模一样才是。”
“嗯,原来如此。”
黄有为又有了一些想法,而且大致可以断定幕后之人其实并没有真的了解到鬼瞳背后的组织,只不过的确看过鬼瞳的面具样式,可他们又怎会有机会看到鬼瞳如何进食?
但这依然是推测,并没法直接排除,不然就会被有心人追问是否偏袒。
黄有为的心好累,可他此时孤立无援,因为古大人此时算是被告,总不至于还能继续求助于他吧?
而一旦开始询问古大人,就会被迫进入审问流程,他可拿不准古大人到底会说些什么,譬如“嗯,当时是打了,不过忘了为什么打了”,这种对话还是不要发生在公堂之上的好。
“大人,这面具既然分男女,说不定就是从吃饭时的机括区分而已,至于样子未必就真的一定要男人用的必须粗犷,所以这种证词也不能用来排除这位姑娘的面具就是和那些凶徒的无关,请大人明察!”
那名学子又一次不依不饶,不过他说的也算有理,这也是黄有为没有直接开口的原因之一。
“就是个面具而已,你们还要不依不饶?这大楚律法又规定不能戴面具出门么?那唐家三小姐也带着我这样的面具,你们怎么不去把她抓过来一起问问?难道你们不怀疑她也是和凶手一起的?”
古月很想笑,因为鬼瞳平日里可很少说这么多,能动手绝不动口,不能动手她就闭口不言……而她自然清楚,这次是有人借题发挥,特地弄了个似是而非的面具来嫁祸古月,可她的确是来自杀手组织,也没法真的坦白,于是不善言辞的她情急之下索性破罐子破碎,拉了一个“垫背”的,只不过那唐羽星并不无辜而已。
可在场众人一听到鬼瞳攀扯唐羽星,这事就不好继续妄加评论了,毕竟那是大将军的女儿……
就连那个“慷慨激昂”的学子也选择性闭嘴。
不过黄有为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契机,“赵捕头,那就麻烦你去一趟大将军府,请唐三小姐来府衙协助调查。”
“卑职领命!”赵德主一脸懵,可他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不然就是丢了黄有为的脸面,所以他只好头也不回地步履艰难,因为他其实心里发虚……上一次和唐家人扯上关系,他的小命就差点交代了,灵魂深处后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