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谷与金坛的初步成功,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石子,涟漪扩散,却也惊动了更深水层下的生物。
叶明以事实破局的方式,虽然有效,却也触动了某些根深蒂固的利益网络,反击在看似风平浪静中悄然酝酿。
这一日,叶明刚从京畿另一试点县巡视返回驿馆,顾长青便一脸阴沉地递过来几封密信。
“明子,你看看这个。”顾长青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我们之前,还是把有些人想得太简单了。”
叶明接过信件,快速浏览。一封来自河南试点地区的心腹吏员,信中汇报,当地几家大粮行和掌管官仓的胥吏似有串联,开始暗中压价收购旧粮,并散布谣言,称朝廷推广新种,乃是为了日后提高税赋,甚至可能强行征购新粮。
另一封来自江南,提及某些拥有大量田产的士绅,正在游说地方官员,试图以“保护地方特色”、“避免农具单一化”为名,阻挠新式农具工坊的建立,并暗中收购铁料,抬高价格。
最让叶明目光一凝的,是第三封来自金坛县的密报。
之前那些被公共医馆抢了生意的药铺和坐堂郎中并未罢休,他们不知从何处找来几个“病患”,声称在公共医馆诊治后病情加重,正在鼓动家属闹事,并试图贿赂当地小吏,想要查封医馆。
“他们这是要断我们的根!”顾慎不知何时也来了,一拳砸在桌子上。
“正面比不过,就来这些阴损招数!粮商压价,是想让百姓觉得种新粮卖不上价,失去积极性!士绅垄断铁料,是想卡住我们农具推广的脖子!那些黑心药铺更可恶,竟想直接毁了医馆的名声!”
叶明将信件轻轻放在桌上,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神愈发深邃。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京城熙攘的街道,缓缓道:“王爷,慎兄,我们之前对付的,主要是观念和谣言。现在,我们面对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他们害怕的,不是新种子、新农具本身,而是这些东西背后,可能带来的权力和财富格局的改变。”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顾家父子:“粮商把持收购,盘剥农户已久;士绅靠土地和依附其上的农户维持地位;旧有的医行药铺自成体系,利润丰厚。”
“我们的新政,合作社让农户有了议价权,新农具减少了对士绅提供耕牛、工具的依赖,公共医馆打破了药铺郎中对医疗资源的垄断……他们怎能不反扑?”
“那怎么办?”顾慎急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捣乱?要不我带兵去……”
“慎儿!休得胡言!”顾长青喝止道,“这里是京城,不是北疆!动辄用兵,乃取祸之道!”
叶明点了点头:“王爷说的是。对付这种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蛮力不行,需要更精巧的手段。”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们想在经济上卡我们,那我们就必须在经济上破局。”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第一,粮食问题。可奏请陛下,由户部出面,在试点地区设立‘常平新仓’,专司以公道价格收购农户手中的新粮,或允许农户以新粮抵偿部分税赋。”
“同时,可联系安阳商会,组织商队前往试点地区,直接与合作社对接采购,绕过当地粮商。我们要让种新粮的农户,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看得见,摸得着!”
“第二,农具与铁料。工部设立的官营工坊必须尽快运转起来,所需铁料,可由朝廷协调,直接从北疆或其它官方渠道调拨,不受地方掣肘。同时,鼓励安阳的工匠以技术入股,与当地民间资本合作建立工坊,利益捆绑,分化瓦解士绅的联盟。”
“第三,医馆风波。”叶明眼神一冷,“这是最恶毒的一招,必须迅速、果断地扑灭。请王爷以靖北王府的名义,向都察院和刑部施加压力,要求彻查金坛县诬告医馆一事!”
“同时,让我们安阳的医官,公开那几位‘病患’的真实病历和诊疗记录,邀请当地有名望的士绅和正直郎中共同会诊,澄清事实!对于幕后操纵者,一旦查实,严惩不贷!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玷污新政清誉,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长青听着叶明的分析和对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忍不住赞道:“好!釜底抽薪,分化拉拢,雷霆反击!明子,你此番谋划,深得权……呃,是深得处事之三昧!”他差点说出“权谋”二字,及时改口。
叶明笑了笑,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王爷,这不是权谋,这是生存。我们推行的是善政,但若没有保护这善政的能力和手段,它只会被恶势力吞噬。我们要让支持我们的人得到好处,让反对我们的人付出代价,让摇摆的人看到方向。”
他提笔开始草拟奏章和给安阳方面的指令,语气坚定:“另外,仅仅防御是不够的。我们要让新政的好处,更快、更直观地显现出来。”
“我打算在几个试点县,选择一两个村庄,进行‘综合示范村’建设,集中投入资源,将良种、农具、合作社、公共医馆、蒙学堂乃至沼气照明、道路硬化全部配套推行,打造出样板!”
“让周边地区的百姓亲眼看到,什么是真正的新生活!用实实在在的、无法否认的繁荣,去击碎一切流言和阻碍!”
顾慎听得热血沸腾:“对!就得这么干!让他们看看,跟着我们走,能吃饱饭,能看病,娃能读书,日子有奔头!”
策略既定,各方立刻行动起来。叶明的奏章得到了李君泽的全力支持,朝廷的政令和资源开始向试点地区倾斜。
安阳商会组织的商队带着真金白银南下;工部的公文飞驰各地,协调铁料;靖北王府和叶明一系的官员开始在朝堂和地方发力,对破坏新政的行为施加压力。
一场没有硝烟,却关乎帝国未来走向的经济与舆论之战,在几个看似不起眼的试点州县,激烈地展开。叶明站在风暴眼中心,冷静地调度着一切。
他知道,这场斗争的结果,将决定安阳模式能否真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扎根、生长,直至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