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黑闼闻得其言,倒不生气,瞧他一眼,抚须笑道:“怎么?王将军急不可耐,思求立功?”
王君廓昂然而立,答道:“敢禀将军,立功不立功的,末将并不放在心上。末将一身,已甘为大王鹰犬,只要能尽绵薄之力,报效大王恩德,末将便心满意足。却唯当前之急,是尽快攻取霍邑,特别晋阳昨日已为李世民所得,想来不日他就会率兵南下,——若到那时,霍邑尚未攻拔,末将只怕,这霍邑城,我等也不必再取了。如此,大王付与将军的重任,将军不就完成不了么?见到大王时,即便大王仁厚,也许不会怪罪将军,然将军心中何安?”
“将军见责的是。”在旁听他俩对话的高延霸,见王君廓这般不客气,面皮已是有些变了,不意刘黑闼却面若无事,没有分毫生气的样子,笑着说道,“只是入霍邑境后,俺之所以令各部掩藏踪迹,不必急於攻城,实是俺自有度料。将军自上午至当下,已问过俺两三次何时攻城了,俺一直都未答与将军。於今夜色将至,俺便回答一回答将军所疑吧。”
王君廓说道:“末将敢闻尊教。”
“前攻霍邑,连日不下。李仲文此将,不论其它,仅守城来说,端得一把好手。虽然根据斥候探报,霍邑城中现下戒备不严,可一旦我部出现城下,料李仲文必有应对,则或许我部此番攻城,便又将会陷入苦战,就失了奇袭之意,此缘故之一也。我部日夜兼程,疾行两百余里,乃至霍邑县境,诸部部曲各皆疲惫,如一到霍邑,就发起围攻,一举攻下霍邑的把握不大,因此不如先作充足之休整,然后再进战,此缘故之二也。王将军,你现可明白了么?”
王君廓是个聪明人,自是听明白了,恍然大悟,说道:“将军之意,是今晚攻城?”
“将军一语中的,俺正此意。”刘黑闼张了张天色,暮色已颇深重,虽现盛夏,昼长夜短,但距离入夜也用不了半个时辰了,他按住膝盖,从胡坐上起身,再又望了下北边霍邑县城的位置,向王君廓下达了军令,“俺意,半个时候后,全军开拔,赶到霍邑城下,立刻发起猛攻。王将军,你急於为大王立功,一片求战忠心,令俺敬佩,先攻之任就交给你,何如?”
王君廓呆了呆,——谁都知道,先攻是最吃力不讨好,敌人在这个时候,俱是生力军,是士气正盛,战斗力最强之时,通常充当先攻之任者,一般都可以说是最硬的骨头由他们啃,大块的肥肉吃不到嘴,可他三番几次地来质问刘黑闼为何迟迟不展开对霍邑的进攻,刚才的话又说满了,因此刻被刘黑闼这么一问,他虽是满心不情愿,然而无话可答。
刘黑闼笑道:“将军是不愿意么?不愿意也行,将军若不愿意,俺就调别部先攻就是。”
王君廓硬着头皮,应道:“末将怎不愿意?况且这是将军的军令,末将亦不敢违背!便从将军之令,今夜攻城,末将愿领本部为先攻!”顿了下,说道,“只是有一请求,敢请将军允可。”
“将军请说。”
王君廓说道:“将军,末将营中不缺不怕死的勇士,但精甲稍缺。攀附攻城,迎冒矢石,精甲必不可少。末将敢请将军,拨给末将营中些许精甲。不需太多,百副足矣!”
“王将军,你是知道的,此还攻霍邑,从行并没有带多少辎重。只带了云梯与抛石车各十余架、四五架撞车、三四架填壕车而已,即使粮秣,也才只携了十日之粮。百副铠甲,委实给不了你。这样吧,俺从俺部中,抽出二十副精甲与你,可好?”刘黑闼沉吟片刻,为难说道。
王君廓说道:“二十副?”
高延霸在边上接住了腔,说道:“刘公,俺也可从俺部中,抽出精甲二十副与王将军。”
刘黑闼大喜,拊掌叹道:“高柱国大公无私,愿意从本部抽精甲与王将军,真乃再过不好!”询问王君廓,“王将军,俺部加上高柱国部,总计四十副精甲,够用了吧?”
不到请求的“百副”之半,但总比一副没有的强,王君廓勉强答道:“多谢高柱国相助。四十副就四十副吧!末将定上不负大王之望,下不负将军之任,今夜先攻,誓先登霍邑城头!”
“好,好!将军今夜,若果能先登,俺一定如实向大王禀报将军的忠勇。”
王君廓等了会儿,四十副铠甲凑齐,给他送来,就由从吏推着装铠甲的几辆独轮车,暂辞刘黑闼,还本部去也。
却说他离开之后,刘黑闼身侧一个适才没有说话之人,显出不满之色,与刘黑闼说道:“阿兄,早前怎未瞧出王君廓是个这样的人?跟着阿兄打赵郡等地时,他服服帖帖,唯命是从,方今不过是在桑泉、虞乡立了些微末功劳,得了大王的几句称赞,转过脸来,就敢质询阿兄!”
此人是刘黑闼之弟刘十善。
高延霸摇头晃脑,亦对王君廓的表现较为吃惊,说道:“桑泉、虞乡之功,王君廓怎么立的?靠的是用王敬之等为饵。刘公,不知你可有听闻?俺是听说了,王敬之等虞乡诸将现对王君廓,各是心怀怨言。怨恨王君廓权且罢了,可连带着,王君廓这么搞,把大王的名声岂不也都坏了!俺已私下向大王进过忠言,却不知大王缘何,未有见责王君廓,反对他奖赏颇重。”
刘黑闼望着王君廓等远去的身影,说道:“大王自有思虑,非我等可知。公允以论,不管王君廓的性子怎么样,打起仗来,诚然有勇有谋,是一员良将。无须多说他了。十善,延霸,今晚攻城,俺准备东面佯攻、北面主攻。佯攻这块儿,就让王君廓部先攻。等其部开打,吸引住守军的注意力后,北面接着再开始攻城。北面主攻此任,俺想着,就交给你两部如何?”
刘十善与高延霸对视一眼,齐声应道:“阿兄(将军)放心,我等定竭尽全力,不负重托。”
日落月升,夜色悄至。
刘黑闼召集诸将,将自己的部署告知与诸将知,随后令下,各部集结启程,开向霍邑城外。
夜幕低垂,星光点点。
近两万步骑,不打火把,摸黑行进,休整了一天,效果甚好,士气高昂,体力充沛。
王君廓部行在各部最前,快到霍邑城外时,——隐隐约约,已可望见夜色下,数里外的霍邑县城,他一边骑马而前,一边叫来了王敬之等部将,给他们分配任务:“刘将军的命令,你们都听到了。等会儿到了霍邑城东后,即刻发起进攻。俺既自告奋勇,敢当大任,抢下了先攻之任,尔等便须全力以赴,勿负大王对我等所有之厚望,为大王再立新功!
“敬之贤兄,到了城东,开始攻城之后,你引你部先攀,俺督精锐跟进。斥候探知的很清楚了,霍邑城内,现一因被大王骗住,以为我军主力在攻宇文歆营,二因晋阳昨日被李世民夺回,正欢欣鼓舞,故此防备松懈。我等乘虚而入,夜袭出敌不意,恰是一举攻拔此城之良机!”
王敬之等其部将,神色各异,参差不齐领下命令。
夜风轻拂,霍邑城的城影黑黝黝的,已在前方!
如前所述,霍邑县城处在汾水与彘水交汇处,汾水在其城西,彘水在其城南,是以刘黑闼定下的攻城方向是城东与城北,也因而刘黑闼等部自南而来,要到城下,需先渡彘水。
白天一日,刘黑闼虽令各部掩伏,没有对霍邑发动攻势,但没有闲着,不是只让士兵们休息,而是已派得力吏卒,先行到了彘水岸边,一则,查清了彘水对岸的守卒虚实,二则,探明了彘水而下的深度。对岸的守卒约数百人,主要是守卫渡口;但彘水下游有两个地方的水深适中,利於涉渡。也即却可不经渡口而渡水。选中的渡水地点,即这两处地方中,偏西之此处。
借着夜色的掩护,诸部步骑悄然渡过彘水,避开渡口守卒,到达了城东、城北的预定位置。
眺看城头,沿着城垛,挂着一排的铁丝笼,笼中盛放火炭,风一吹,火光摇曳,映照出城头守卒的模糊身影。约略得能辨清,城头的守卒不是很多,——看来防备确实不严。
王君廓率引本部三千兵卒,潜行逼近到了城东的护城河外,待要遣吏去问刘黑闼往城北的刘十善、高延霸等部是否已经就位,刘黑闼的将令已到:“立即发起进攻!”
“敬之贤兄,大王熟知兵略,曾有言道,首战最为重要。首战告捷,士气大振。今夜再攻霍邑,我部是首战,你又是我部的首战。我等能否先登,就全寄在兄肩了!”王君廓恳切说道。
王敬之没甚可答,应了声诺,就带着本部兵马千人,推着填壕车和云梯,奔向护城河!
……
城北,高延霸、刘十善时而望望城头,时而望望城东。
其所两部精锐四千,早按捺不住战意,只待城东打响,便如猛虎下山,直扑城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