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点了?
天应该亮了。
在雪停的那刻。
灰蒙蒙的天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铅云,吝啬地洒在疮痍满目的大地上。
各个避难所沉重的大门陆续滑开,涌出劫后余生的人群。
他们脸上残留着惊惶,步履蹒跚,踩在冰冷的泥泞和未化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融雪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糊味。
狩夜装甲车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停在警戒线边缘,引擎低吼着,排气管喷出白雾。
“妈妈,是不是没事了?”
一个小男孩,仰着头,小手紧紧抓着母亲冰冷的衣角,声音带着未散的怯意。
年轻的母亲弯腰,将他冻得通红的小脸捂进自己怀里。
她目光扫过那些肃立的装甲车和远处天廊方向那触目惊心的巨大空洞与焦痕。
“对,狩夜解决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清晨传开,像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子。
周围麻木疲惫的面孔似乎被这句话唤醒了一丝生气,低低的议论和压抑的啜泣声零星响起。
............
临时搭建的指挥帐篷里,寒气未散。
徐冠杰盯着屏幕上最后定格的、那片代表天廊彻底消失的、巨大的、焦黑的空洞全息图。
能量监测仪上,除了最低限度维持维生系统的微弱读数,其余区域一片死寂的灰。
“报告损失。”
他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
身后,负责统计的技术员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在数据板上快速滑动:
“下层区多处建筑坍塌,中层区结构性损伤严重。”
“还有......”
技术员顿了顿,艰难地吐出那个沉重的结果:“曙光城三年的结晶能源储备,天廊主体及周边所有能源转换、存储造物......”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都没了,能源网络......彻底瘫痪。”
帐篷内一片死寂,只有设备运转的微弱嗡鸣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喊。
三年的心血,城市的命脉,连同那座象征性的钢铁脊梁,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徐冠杰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指节在冰冷的屏幕边缘敲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盯着那片代表能源真空的巨大黑暗区域,沉默了几秒。
“那,还挺轻的。”
............
曙光城最高层会议室。
厚重的防爆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寒冷,但隔绝不了那彻骨的死寂与恐慌。
应急光源惨白的光线照亮着一张张失魂落魄、惨白如纸的脸。
全息投影早已熄灭,徒留一片空洞的黑暗。
主位旁,老城主拄着权杖,枯瘦的身影像一尊沉默的石雕。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那些曾经意气风发、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的高层,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讽刺的弧度。
“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刮过每个人的耳膜:“不用教,也该懂了吧?”
他手中的权杖重重一顿,金属杖尾撞击水晶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所有人心脏一缩。
“悬底”的毁灭被阻止了,但曙光城的清洗,才刚刚开始。
————————
灰鸽区·阴河。
那件被随意叠放在岸边的黑色风衣早已被夜雪浸透。
此刻正随着融化的冰水微微塌陷,像一具被抽去骨肉的皮囊。
“滴滴滴——”
突兀的电子音从风衣褶皱深处传来。
三十米外倚着装甲车休息的秦乾猛然抬头,指间的烟蒂在晨雾中明灭。
第五声提示音即将结束时,河面突然炸开一道幽蓝的漩涡。
“哗啦!”
苍白的手掌破水而出,带着沉淀整夜的河底寒气,五指扣住河岸边缘。
顾晟的上半身探出河面,发梢凝结的冰晶在晨光中簌簌坠落。
他左眼虹膜里沉淀的幽光尚未散尽,右手已精准探向岸边——
浸透的风衣被掀开时带起一串冰珠,终端恰好滑入他掌心。
“......喂?”
河水顺着喉结滚进领口,将沙哑的嗓音淬得更冷。
终端那端传来少女带着哭腔的抽气声:“先生!”
顾晟抹了把脸上的冰水,他望向远处正在冒烟的中央城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先生受伤了?是不是很疼?我马上......”
“没。”
他截断少女慌乱的话语,用风衣内侧仅存的干燥处擦拭着终端屏幕。
指腹在冰冷的玻璃上留下一道水痕:“呛了点水。”
“......咦?”
............
秦乾倚在装甲车旁,看着那个男人弯腰拾起那件被晨露浸透的风衣。
黑色布料在他手中沉重地垂落,滴落的水珠在冻土上砸出细小的坑洼。
远处传来引擎的咆哮,三辆狩夜装甲车碾碎路面的薄冰疾驰而来。
顾晟低头审视自己仍在滴水的衣服,又瞥向秦乾。
“拿套干的?”
他问得理所当然。
秦乾指节无意识紧了一瞬,又松开。
打不过,憋屈。
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徐冠杰从首辆车上一跃而下。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眉峰微妙地挑了起来。
“看来有人需要换洗。”
他转身对车内打了个手势:“拿两套备用制服。”
............
三人倚靠在临时搭建的铁栏边,手中易拉罐冒着热气。
顾晟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间,甜腻的人工香精味在舌尖蔓延。
“有什么要向我们说明的吗?”
徐冠杰用罐底轻叩栏杆。
顾晟眯起眼看向远处平静的河面,阳光在水面碎成千万把利刃:“你指哪件?”
“每一件。”
徐冠杰扫过岸边焦黑的能量碎片:“从昨天的袭击......到昨晚的爆炸......”
“曙光城不干净。”
顾晟突然打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罐身:“用这条河洗一次。”
徐冠杰差点被热饮呛到:“能不能别回答得这么抽象?”
易拉罐突然被捏出清脆的变形声。
顾晟转头,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你们下一个收到的命令......”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微妙弧度:“肯定是去抓人。”
几乎同时,徐冠杰的通讯器发出刺耳鸣响。
当他听完指令再抬头时,瞳孔里还残留着未消化的震惊。
顾晟慢条斯理喝完最后一口饮料,铝罐在他掌心被压缩成扁平的金属饼。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
“事因我起。”
他抓起那件烘干了的风衣,转身离开:“但不会因我而终。”
晨光中,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好好期待......”
“——曙光城的翻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