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县。
地处大凌河西岸,是燕郡郡城所在。
圣武三年,这里还是一片残垣断壁,只能看见前朝古老的城郭影子。
此地上一次修建,还要追溯到南北朝时期,一百五十多年前了。
这一百多年,燕县一直是一个朝不保夕,既被异族劫掠,又被辽东大姓剥削的地方。
若不是走投无路,没有任何佃户、农户会待在这么一个鬼城。
这里一马平川,土地虽好,但却无险可守,屠城事件在燕县,几乎每隔十几年就要发生一次。
自从朱雀将军李保,率领赵国虎狼抵达后,
此武川镇赫赫大将,先是在黑山、大凌河堡,两次击败了长期劫掠此地的高句丽人。
随后,赵军打击辽东豪强,颁布十七斩、二十三法,
更是将柳城郡的豪族高氏彻底剿灭,安定了燕郡的外部环境。
到圣武四年,这位能文能武的将才,脱下了那一身高贵的铁甲,
同几十万一穷二白的河北俘虏们一起,在卢龙郡、燕郡、柳城郡等地,躬身农耕,休养生息。
至赵元始二年,大凌河西岸的燕县,已经成了天下名城。
其民多达九万户,人口不下五十万。
更因为此地乃是西去大漠,东接辽东,南下卢龙的交通要道。
加之又是朱雀军的大本营,燕县商贸渐渐繁荣无比,
北来的人参、貂皮,南来的茶叶、桑锦,西到的牛羊马匹、骆驼毛皮等等,
让燕县成了地处关外,却商贸直追定襄的城池。
如今高句丽平定,将来辽东的货物必然更多,燕县即将鼎盛,是肉眼可见的。
作为一切的实际执行者,朱雀大将军李保,在辽东五郡,拥有难以想象的威望。
饱受苦难的辽东庶民,将李保这位抗击异族,为国为民,殚精竭虑,
不惜从事贱农之事的英雄人物,视为赵国神将,在辽地传颂千里。
他们立下长生位,日日叩拜,家中子弟皆以入朱雀军为荣,
如此威望,也是为什么,保爷可以在元始元年,拿走辽东百姓一半口粮的原因。
换一个赵军将领去,那次督粮估摸着已经造成大动乱了。
然而,此刻这个辽东英雄人物,却跪在一座庞大行宫的漆木地板上。
他浮躁的眼袋,左右闪动,面露忧愁,不知这道难关该怎么过!
韦月跟杏儿,自从木伦河跟小皇子走后,感觉行宫里似乎冷清了很多。
韦家女今早进殿就吓了一跳,竟然有人敢私自进入赵帝行宫。
仔细一看,原来是朱雀大将军李保?!
“保将军,陛下在燕县接见他人,特意交待了中午不回。您今个来差了,最少得未时才过来。”
一张雕龙黑檀木奉台,小心翼翼的端到了李保身前,
大将军都跪着,韦月自是不敢站,她跪着身子给李保奉茶。
“韦……韦月?嘿嘿,”李保虽然忧心忡忡,
但还是鸡贼的接过茶杯,悻悻的笑道,
“咱认识你,不,咱认识你族兄,韦师、韦羽嘛,在邢州部队呢,这会也算是后方。”
聪明人之间说话,很轻松,不需要谈的太明白。
李保才说了这些人的职务,韦月当即就行了叩拜礼,多谢大将军照拂。
同时,她作为陛下身边的女官,
也会在有机会的时候,帮李保大将军说点好听的。
当然,伴君如伴虎,
这说话的节奏,韦月、杏儿都是得心应手,绝对恰到好处。
因为不恰到好处的,都已经被赵帝周云轰走了。
“杏儿嘛,保爷知道,你族兄族叔,虽然是在龙骧军,但李兴也得给保爷三分薄面。”
“春草。放心,放心,辽东部队下来,保爷记着呢……”
六月的燕县开始升温了,
正午时分,站岗兵卒铁甲戎衣,汗流浃背。
新一批的夏衣还没到,军中不少兵马,都在等待换装。
赵帝行宫,正当李保浮躁的眼袋,转的飞快,还在说着一些有的没的时,
一道冷厉而又威严十足的声音,在大殿门口响起,
“朱雀将军,你这个渗透倒是做的不错,要不改行,去暗影卫得了。”
“这些部队要不愿意,先人侦候中,尚缺一先人,不如李保你去干了。”
陛下?!
陛下竟然来了。
臣子勾结内官,这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犯大忌的。
韦月慌了,春草、杏儿也慌了,她们跪伏在地,浑身颤抖。
这种事情发生,朱雀将军李保位高权重,绝对没事,
她们可就不一定了,如此罪名,家族只会恨不得跟她们划清界限,岂会有任何帮助?
身覆幞头赵装,一身锦衣干练的赵国皇帝,
不知何时,竟然跟八瞎子一起,提前回了行宫。
此刻,赵帝龙目斜了保爷一眼后,行步而过,坐到了白狼皮主位上,
“韦月,木伦河经常念叨你,对你甚为想念。”
“你去通辽草原,陪陪契美人,无召不得归来。”
女官韦月眼神惊恐,面色苍白,她娇美的瓜子脸上,全是绝望,
这两年,她一直是最风光的辅兵女卒,
她年轻貌美,长期伴随龙驾,族中对她诞下龙子是寄予厚望的。
她的父母、兄弟,在家族祭祀、大礼等事务,都是众星捧月,深得族人敬仰。
无论是兵马资源,亦或是战场族中子弟追随,都对她的小家有巨大帮助。
“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啊!是不是你们害我?”
流放关外!?
韦月哭了,哭的撕心裂肺,
她瘫软在地,将罪责记在了杏儿、春草的头上,
同行是冤家,这种事情,韦月见多了,尤其是皇权身旁,斗争都是杀人不见血。
“你们害我,你们害我……”
两名雄壮的武川兵卒,将方寸大乱的韦女官拖了出去。
至于杏儿跟春草,此刻冷汗直流,
她们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只罚韦月,不罚她们。
终于,度息如年的大殿中,她们听见了天籁之音。
皇帝周云跟朱雀大将军谈论军机大事,要求她们回避。
两个赵国贵族女子,磕头谢恩,悻悻离开,
可就在她们走过龙台时,却猛然发现,高佳人居然就站在赵帝身后,
这不禁让她们为之一颤,两人互视一眼,面色有异的离去了。
赵帝行宫,除了李义、秦寄,其它人员,都已经回避。
高佳人身姿卓丽,在远方的雕龙火炉旁,替周云、保爷、八瞎子等人泡茶。
白狼皮龙榻上,赵帝周云看了跪地的李保良久,才叹息一声,
“保爷,朕有一件事情,始终想不明白。”
“为什么?朕要你把大军,停在河间、渤海一带,你为什么不听?”
“连下清河、信都、魏州等地,还全据黄河以北,你那点兵力,守得住吗?”
说到这里,赵帝周云勃然大怒,
指着李保,恨铁不成钢道,
“你们是不是还在计划打过黄河,顺手把南梁也灭了?”
“赵国在河北,还同时剿灭了权贵,安庆、夏侯杰的力量全部被肢解,如此关键时候,你怎么就掉链子啊!”
大殿的漆木刷的很好,黑亮透影,铁驼子干维修的活,还是靠谱的。
漆木上,朱雀将军李保沮丧的瘫跪在地,他几度张嘴欲言,最终却没有开口。
贪功了!
是他贪功了。
实在当时赵兵进军的速度也太快了,
一路所过,传檄而定,十几天就打到黄河沿岸了。
特么有时候,李保也很疑惑,狗日的行军扎营都没这么快?前线这些牲口都是急行军吗?
拿下河北,入主中原,大赵第一名将!
这种诱惑,不但李保顶不住,底下的将官们也扛不住啊。
“你说你……”瞎子见保爷就像个木头一样,哭丧着脸,迟迟不说话。
他不禁上前就是一脚,踹翻之后,还不解恨,
指着保爷,怒气冲冲道,
“你说你在干什么?这些年,你最听二当家的话,怎么这次就不听呢?”
“是,你是在东口县破了徐州兵。对,你还在野狐关,扛住了金狼卫。虽然,辽东也是你稳定的。”
“但……但你也不能不听二当家的呀,你这是害人害己……”
“行了,行了。搁朕的面前唱二人传呢?”
八瞎子那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周云。
他表面上在呵斥,实际上,在点着李保战功赫赫,还是本族亲信。
退一万步说,比忠心耿耿,岂有他人能胜过保爷?
龙榻上,周云思索片刻,仰头叹息,口含天宪道,
“既然朕来了,南征元帅你也就别当了。朕算是发现了,你也就是一将之才。”
“朱雀将军听令,朕命你把后方设在高邑,全权负责西线战事。”
说完这些,周云拿起龙台上的一份奏折,一把甩在朱雀将军的脸上,
那是主簿团,对朱雀将军李保的控诉,指责他作战不利,
“你啊你,朕真不知怎么说你。赵阿四为什么要调去洺州?梅朝方你又给他去中线抢功。”
“玄武拆开,朱雀也拆开,朕给你两营精锐,你也放着守后路。”
“你又怂又想要功劳,既想守住退路,又想前线开扩。哪有这么打的?”
皇帝的话,就像一根尖刀,扎在李保的心头。
这些年,保爷都是保持混子心态,
此番河北,恭维的话听多了,他真觉得自己是名将了。
“那……那邺城怎么办?咱的主力十三营,还在前线。”
“邺城不用你管,暂时没事。既然一直没丢,那就不撤了。朕要带着赵军压回去。”
“我们的对手是梁国,是中原兵马。三王中看不中用,打不了死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