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带着拾福峪的子弟兵走了。
跟着他走的人里有一个独生子,就是立本媳妇以前的那个小叔子。
他笑着跟付宁说:“大爷,让我去吧,我是独生子,可我们家就剩我一个人了,不用留下了。”
于是,他跟上了队伍。
还有一个人被付宁留了下来,就是喜子的闺女,那姑娘刚满16岁,不管她怎么磨,付宁都没同意她跟着走。
小姑娘嘴巴撅得高高的,但是也听话留下来了。
付宁把她带到拾福峪的临时医院,让她跟着这儿的护士好好儿学学,要是学得好,就送她去边区的护士学校。
她这才高兴起来。
张君走了一段时间,付宁都有些没精神,觉得这个日子过得是没滋没味儿的。
接替张君在试验场当党代表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叫倪墨。
付宁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欠了他什么,两个人是处处犯冲。
张君走得急,就跟他简单交接了一下,并没有深谈。
他来找付宁聊了两回,话里话外的稍打付宁是剥削阶级。
弄得付三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
剥削阶级?
我剥削谁了?
有心跟他争辩几句吧,这家伙又开始躲着他了,天天往新峪跑。
现在秋收都结束了,正是农闲时候,他天天的拿着个本儿,挨家挨户的串。
付宁以为他在了解基本情况,结果保本跑过来跟他说,倪墨在到处收集付宁的信息,还说权力应该掌握在人民群众手里,鼓励大家勇于打破封建枷锁。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有病吧!
付宁真想给边区政府发个电报问问,弄这么个大爷到他这儿来是几个意思?
他想了,也真干了。
当初同意在这儿设党代表的时候说好了的,他不能干涉试验场的运行。
倪墨倒是没干涉运行,他想直接把自己驱逐出去!
保本又忍了几天,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又跑过来了,“叔,要不我找几个人,弄得他山沟儿里揍一顿得了!”
“不是揍一顿的事儿。”付宁从兜里掏出几个瘪了的黑枣递给他,“揍完了呢?解决不了问题,这事儿还是没完。”
“那您就看着他这么蹦哒?”
付宁对着他一笑,“保本,打蛇得打七寸,细枝末节的东西只能锦上添花,得找根本。”
他跟保本说,像这种事儿不能蛮干,你得把自己代入到倪墨的情景里去,用他的视角去看待问题,才能找到那个核心。
但是你不用去共情他,琢磨他为什么这么干,你要是真琢磨明白了,那就跟他一样了。
付宁心说,倪墨不是想发动群众吗?
行,随你折腾。
权力应该被人民群众所掌握,付宁完全赞成。
那么咱们就看看,人民群众站在谁那边?!
刚把保本哄回去,祝心华又来了,手里拿着封电报。
“叔,可能得辛苦您了。”
付宁接过来一看,是边区政府发给他的。
电报上说,倪墨的态度完全不能代表边区和组织。
当初选择派他到拾福峪,是因为他是大学毕业,在校期间积极参与学运,也进过监狱,表现非常好。
组织认为他跟张君的经历相似,才让他接替成为试验场的党代表。
没想到他跟张君的行事风格差了这么多,而且在政治上如此幼稚。
但是现在干部奇缺,希望付宁能够帮助倪墨成长,如果他还是这样的话,边区考虑换人。
最后还有一句,不日将有学员报到,付宁可以放心。
“怎么着?还让我带孩子?我还以为能直接给这尊佛爷请回去呢!”
“叔,您担待!是真没想到,本来这人是比着张君找的,谁知道内里差了这么多啊!”
行吧,这电报也算是给付宁吃了颗定心丸。
至少政府不打算把自己驱逐出去。
付宁还没想好怎么帮助这位进步呢,他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没办法,谁让他瞎蹦哒呢?!
新峪那边儿还好说,跟付宁的联系没有那么深,而且是一种朴素的公有制经济,倪墨也挑不出什么茬儿来。
他的重点还是拾福峪,在他眼里,那十五亩公田是付宁的原罪。
所以他挨家挨户做工作,想让大家站出来批判付宁,然后能够跟新峪那边儿一样,实现公平和平均。
可他这番说辞却是不讨拾福峪众人的喜欢。
开始大家还拿他当张君那么沟通,后来发现他脑子缺根筋,怎么说都说不通,就不待见他了。
装模作样的听几句,就糊弄过去了,谁都不拿他当回事儿。
倪墨还是个越挫越勇的性子,非得追着人家掰扯,就更惹人烦了。
这天他去王四姑那儿串门儿,四姑奶奶本来就不爱搭理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晾着他,可他越说越过分。
结果就是让王四姑一顿鞋底子给拍出来了,连二香那三岁的儿子都拖着根木棍跟在后头打他。
倪墨跑了几步才躲过老太太手里那鞋,心里暗暗责怪自己,明知道她们家跟付宁都是北平来的,就不该先做她家的工作,应该去沟边儿的。
心里想着,脚底下被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石头绊了一下,摔了个大马趴,把手心都搓破了。
等他回到跟老曾合住的院子里,那老交通员又去新峪了,照例是什么都没给他留。
看着清锅冷灶,提起水壶一晃,一滴水都没有,倪墨觉得委屈。
他明明这么努力的想让大家认可先进的思想,想让大家得到公平公正,为什么都不理解他呢?
他坐在门边儿上,默默的掉了几滴眼泪,然后用袖子擦干了,臊么耷眼的敲响了付宁的院门。
这是他身上最大的优点,足够坦诚。
见着付宁的第一句话就是,“叔,有饭吗?”
付宁看着他一身的尘土,红红的眼眶,跟斗败了的小公鸡似的。
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哼”来,随手把院门打开了。
“只有窝头、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