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空荡荡的库房,付宁笑着跟大家说,“老少爷们儿们,今年咱们可是没后路了,各家的粮食都省着点儿,大家伙儿得紧紧裤腰带了。”
跟倪墨想的不一样的是,这些普通的农民没有一个埋怨的,反而都是笑哈哈的跟付宁开着玩笑。
“付先生,您有粮食也做不出来好吃的,反正都是调糊涂,没差的。”
“咱们过得去的,多搁一把菜的事儿。”
“我把房后头那山坡整整,咱们也都种上窝瓜,只要年景好,都能对付。”
……
看着这个场面,他挺羡慕付宁的,这么多人毫无芥蒂的跟他拉家常,言辞间并没有多恭敬,但是目光里全是仰视。
不像他,走在路上都得挨一鞋底子。
倪墨想知道这个区别是怎么来的,想着付宁给他的建议,决定开春就跟大家一块儿干活儿去。
张君这一走就是大半年,等到秋风再起的时候,平北才有消息传回来。
他们在宣化站稳了脚跟,就在赵家庄附近开辟了新的根据地,还跟察哈尔的鬼子对了对拳头,斗争做的是有声有色。
但是斗争也是残酷的,过了长城再往北,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面对日本人的机械化部队和骑兵,他们基本上没有办法。
所以现在只能依托延庆、宣化、赤城到丰宁一带的山区,带着鬼子兜圈子,既要最大可能的保全自己,也要最大限度的杀伤对方的有生力量。
而倪墨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劳动,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首先就是他身上的书生气少了许多,在地头儿蹲了几个月,黑瘦黑瘦的。
也不像刚来的时候,每天穿着衬衫背着小包儿到处跑。
他夏天的时候也是白布的汗塌儿、免裆裤,拿着个大碗跟大家一块儿扎在树荫里喝白开水。
再有就是,平时那些竖起来逮谁扎谁的尖刺儿也收起来点儿,不过他那张嘴这辈子大概是学不会好好儿说话了。
有的时候那个牛心左性上来了,付宁还是想拿鞋底子抽他。
好在拾福峪的人们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排斥他了,他不梗梗脖子的时候,那些老人们也愿意教他些人情世故。
基本上来说,拾福峪试验场的这场人事危机算是有惊无险的渡过去了。
等到秋收结束,陕北和晋察冀的学员们也都先后离开了试验场。
付宁在仓库里清点种源,又登记了今年入库的粮食。
当然跟以前没法儿比,但是只要手里有余粮,人心里就踏实。
再加上今年特意多种的窝瓜、豆角,从夏天开始各家各户漫山遍野挖的野菜,现在都晒干了,过冬的时候这都是好东西。
他这边儿正算着,赵记糖呱嗒呱嗒跑进来,“爷,快来!孙叔回来了,要见你呢!”
孙叔?
谁?
付宁一头雾水从库房出来,一眼就看见躺在场院中间那个满身是血的人。
孙好田?!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运金的队伍让人抢了?!
去年陈保丰他们还从这儿过了一回,可是有日子没人从山东过来了。
“老孙,怎么了?让人抢了?”
孙好田躺在地上,嘴里直往外溢血沫子,想动动手指头,却抬不起手来。
“叫大夫了没有?!”付宁大声问保本。
“喊了,二香姐去找了!”
正说着,二香拉着医院的小大夫跑了过来。
这个小大夫大学还没毕业,到拾福峪刚几天,看见伤者这个样子,自己先有点儿慌神儿了。
“这……这得抢救啊!我……我试试!”
付宁看出他心虚,“没事儿,你先救着。二香,去趟新峪,看看祝心华在不在!”
看着二香转身就跑,他又招呼人想把孙好田抬医院去。
可是老孙的手突然拽住了他的衣服,怎么都不肯撒开。
付宁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却发现他的怀里好像有东西,顿时明白了孙好田在顾及什么。
低头在他耳朵边儿上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放心。”
然后指挥保本下门板,把孙好田先抬到库房里,又让小大夫先做准备工作。
他看着左右没人,把手探进老孙的怀里,小声儿问了一句,“这个是给我的,对吗?”
老孙几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松开了拽着他衣角的手。
付宁飞快的从他怀里把东西拿出来,看也没看就塞进了自己怀里。
倪墨正忙着在场院的大锅边儿上帮着烧开水,大夫拿着消好毒的器械跑进来。
时间掐得刚刚好,谁都没看见付宁的动作。
等剪开老孙身上的衣服,在场的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胳膊和腿上都有枪伤,但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腹部和胸前的两处枪伤。
大夫的手开始抖了,他还没处理过这么致命的伤口呢。
“别去想后果,直接上手,书上怎么写的你就怎么干,好了算你的,不好算我的!”
付宁给他鼓着劲儿,他也知道,再拖下去就不用抢救了。
深吸一口气,默默把课文又背了一遍。
大夫开始上手处理伤口,付宁在一边儿给他递器械,因为在场的人里只有他能分清那些刀子、剪子都叫什么名儿。
他们医院的麻药用光了,付宁让保本和倪墨按着伤员,在他嘴里塞了一块儿毛巾,直接就上刀了。
小大夫掂量了一下两处大伤口和自己的能力,决定先处理腹部的伤口。
等两个弹头从老孙的左侧腹部取出来的时候,他脸上的汗水把门板都洇湿了。
大夫的衣服也都里外湿透了,但他看着胸口的那处伤犹豫了。
离心脏太近,他不敢动啊!
这个时候,祝心华跟着二香跑过来了,今天恰好他在新峪,听说这事儿带着二香骑马回来的。
一进库房,他就把外衣脱了,站在临时手术台边儿上看了一眼,立马知道大夫在犹豫什么。
“手术我来做,你辅助。”
他一发话,原本的大夫立马退下来了,看着祝心华洗手、消毒,拿起手术刀站在孙好田旁边儿。
“老孙,听着,我是祝医官,当年我能把你们三个伤兵拖到这儿来,今天阎王爷也别想带你走,踏踏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