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宁心里的纠结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了。
他希望这个人就是来跟他接头的人。
那这世上的事儿可就真是太巧了!
如果他不是来接头的,那么付宁希望他看不见自己。
来人瞥见他也是一愣,随即就往他这边儿走过来,那一步一步踩在地上,更是跺在他心上。
那人走到他旁边,用眼睛在桌子上一扫,弯下腰低声问了一句,“这位先生,方便帮我看个时间吗?”
付宁的心跳得厉害,一下一下的顶着嗓子眼儿,“表就在这儿,您自便。”
他把怀表转了九十度推到来人跟前,“啪”的一下打开了,表壳里有半张照片。
那人拿起来在眼前晃了晃,又放回了桌子上,那半张照片现在已经补齐了。
“谢谢,我能跟您拼个桌吗?”
“随意。”
来人潇洒的一撩长衫,坐在付宁对面,两个人半天都没有说话。
“没想到会是你。”付宁把怀表收起来,这句话说得是千回百转。
对面的人畅快一笑,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这话应该我说吧,老三。”
来的这个人正是连安。
“你不好好儿种地,怎么跑上码头了?”
“事发突然,也是受人之托,老关那边儿不大好了。”
连安一皱眉头,端起眼前的茶碗喝了一口,伸手提起了付宁的手提箱,“旭大爷的那个?”
见付宁一点头,他就起身了,一边儿往外走,一边儿说:“我还有事儿,就先失陪了,你晚上家里吃饭去!”
看着他带着箱子大步流星的离开茶馆,付宁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晕,估计要是现在给他量个血压,高压能到一百八。
眼前这茶水喝到嘴里,他都能觉出甜味儿来,好几年没喝过这样的好茶了。
付宁把刚才连安喝了一半儿的茶碗也拿起来,晃了晃整个儿扣到自己杯里,抬手让伙计又给续了碗开水。
连安让他晚上到家里来吃饭,这可不是客气话,就是通知自己兄弟回家吃饭。
可他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眼看天都黑透了,还是没有消息。
连大爷心里直犯嘀咕,这付宁不会这么倒霉吧,刚进了城就让人逮起来了?
不至于吧?!
正琢磨呢,就听见后门儿那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把手枪提在手里,悄悄到了后门边儿上,用另一只手把门往起抬了一点儿,开了一条缝儿,一只眼睛往外看。
然后脸上的表情一下儿就垮了,一脸的不忍直视,轻轻把门打开,看着在黑暗里努力的人。
谁呢?
付宁。
干什么呢?
翻墙。
付三爷两手扒着墙头儿,努力的往上爬,两只脚在墙上鸭子似的使劲儿蹬,就是半天也没爬高了一公分。
“嘿,什么岁数了,干这个?!这演的是哪出儿啊?西厢记?我这儿可没莺莺!”
付宁本来爬得就费劲,看见他开门了,俩手一松,咕咚一声儿就下来了。
“这不是怕叫门惊动了别人嘛。”
嘀咕了一句,他跟着连安先进了院儿再说。
等后门儿关严实了,小声儿问连安:“东西处理好了?”
“放心吧,去它该去的地方了。”
跟着连安进了屋,付宁先可着屋里找吃的,“大哥,有饭吗?我下午在大街上遛了几圈儿,那卖吃食的摊子一个都没找着。”
连安从炉膛里掏了两个烤土豆出来,“出摊儿卖你什么啊?共和面的馄饨?黑不溜秋掺锯末的烙饼?”
付宁拿着那土豆,烫得他两只手轮流倒着,嘴里还呼呼的吹气。
“你什么时候上了这条船?也不说一声儿。”
“有什么可说的?你都明牌了,我又不傻?!”
这夜里也不敢点灯,他们俩就悄悄的围着炉子,摸着黑说话。
付宁把孙好田带过来的情况跟连安说了,两个人都估计关文慧那边儿肯定是有大发现,要不然小鬼子不至于发这个疯。
就是不知道他这回能不能脱险。
“家里怎么样?那孩子还好吗?”
听着付宁的问题,连安伸手抹了抹眼睛,“拿了当年秦老爷子的方子,试了试还真有些效果。
我在协和那边儿也找了床位,让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现在算是跟同龄的孩子差不多体格儿了。”
光是听着这个话,付宁都能想象出大哥费了多大的劲,花了多少的钱,才把罗枫的孩子留住。
“不着急,咱们慢慢养,大小的倒是其次,健康就行。”付宁拉着他的手安慰着。
“现在都睡觉了,等天亮了,你去看看他,可是会淘气了。”
付宁离开北平这么多年了,嘴里不停的问着,这个怎么样了?那个怎么样了?
连安也不嫌麻烦,挨着个儿的给他说。
桂平他们家是最安稳的,两个警察、一个大学生,只要不冒头儿,就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他们家也还凑合,虽然小旅馆的生意没有以前好,但是守着前门外,也还能支撑。
再加上徐远平的家传手艺,他们俩在琉璃厂开一张,也能吃几天。
“凑合着吧,这倒霉日子总有过去的时候。”
不过说到家里人,连安的肩膀有点儿塌了,“会婶儿没了,要不是小栓儿,就是罗枫的孩子回来,会叔都要撑不住了。”
37年书杰一家跟着政府往重庆迁,会叔和会婶儿就留在了北平,可是重庆也不太平,没多久就断了联系。
会婶儿天天念叨孩子,精神就不太好了,加上粮食不富裕,她把陈粮都省着给连安和会叔吃,自己偷偷吃共和面。
结果上吐下泻,也不敢明着去医院,日本人防疫做得严,有传染病症状的全都直接拉走,那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只能悄悄请了大夫来家里,中药、西药都没少吃,就是没效果,最后人还是没了。
付宁也跟着沉默了,会婶儿的热汤面他也没少吃,没想到再也吃不着了。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一直到了天亮,听着街上有人走动了,连安踌躇了一下,“付宁,还有个事儿得告诉你,锦生……”
他话还没说完,前院的门被急急的敲响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传了进来,“大爷!大爷!”
连安蹭就站起来了,“玉宁?”
他们两个迎出去,就看见穿着巡警制服的李玉宁急匆匆的跑进来,“大爷,我爸爸找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