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华第四个出场,演奏原创曲目《出埃及记》。
他在琴凳上坐下,没有悬手蓄势,只是指尖轻贴象牙琴键。
第一个音符响起,全场的呼吸都顿了半拍。
不是《黄河》那般石破天惊的厚重,而是如远空闷雷般的低音。
从琴箱深处漫出,带着风沙掠过荒原的粗粝。
他的左手按在低音区,指节微沉,比演奏《黄河》时多了几分柔韧。
这是从古琴“按弦”技法中化用的巧思,让每个低音都带着绵长的尾韵,像被风沙磨亮的青铜钟鸣。
旋律渐起,右手的音符如晨星刺破阴霾。
先是细碎的单音,渐渐连成连贯的音阶,像沙丘在月光下流动。
当《出埃及记》标志性的恢弘主题浮现时,凯隆猛地坐直身体。
指节无意识地攥紧扶手,常服领口的鹰徽微微颤动。
这旋律里有他熟悉的西方复调结构,像哥特教堂的拱券般规整。
装饰音处,却拐出东方的弧度,像苏州园林里突然折转的回廊。
李少华将古筝“摇指”的灵动融进快速连奏,让象征希望的音符不再是单纯的高亢,而是如胡杨般在风沙中扎根的坚韧。
每一个音都带着泥土的气息,却又向着阳光伸展。
露易丝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丝帕,真丝的纹理硌着掌心,让她想起少年时母亲绣的圣像。
她曾在东方使节的演奏中听过类似的韵律,此刻与西方的史诗旋律交织。
她看见逃亡者的草鞋踩过沙漠,看见母亲的手在烛光下穿针引线。
那些跨越苦难、奔向新生的故事,从琴键上流淌出来。
比文字更具穿透力,像清水渗进干裂的土地。
当旋律转入抒情段落,触键突然变柔,像月光洒在逃亡者的行囊上。
手腕轻抬,指尖在琴键上划出极浅的弧度。
那是《梅花三弄》里“疏影横斜”的韵味,让这段西方叙事莫名沾了东方的温润。
台下,瓦莱里痴痴望着舞台上的李少华。
复赛时,他惊叹于李少华的技巧,此刻却只觉心口发烫。
旋律里的抗争与新生,像极了他苦练20年钢琴却险些被贵族偏见埋没的经历。
最动人的是高潮段落。
李少华手腕发力,左手低音如惊雷滚过。
右手旋律却骤然拔高,东方五声音阶与西方大调在此刻完美交融。
像逃亡者终于望见红海对岸的晨光,带着咸涩的风与温暖的光。
指尖翻飞间,既有黄河奔涌的壮阔,又有红海分流的神迹。
既有东方文人的隐忍,又有西方英雄的豪情。
烛火在他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让他的眉眼既熟悉又陌生。
仿佛是跨越文明的使者,正用琴音诉说着人类共通的渴望。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如晨光漫过荒原,缓缓铺展。
余韵绕着歌剧院的穹顶盘旋,与烛火的噼啪声、观众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厚重的静。
凯隆的指尖松开扶手,深棕色眼眸里泛起少见的湿意。
他想起征战的岁月,想起寒夜里士兵递来的半块硬面包。
想起征服城邦后,异族工匠眼中的恐惧与希冀。
这琴音里的抗争,恰是他心中“帝国魂”的模样。
不是铁与血的堆砌,而是不同心跳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共鸣。
露易丝掏出手帕轻按眼角,珍珠耳坠的光芒在泪光中微微颤抖。
她转头对凯隆说:“这不是音乐,是活着的故事,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的,从黑暗走向光明的路。”
掌声,从评审席率先响起。
所有评委不约而同起身,双手用力鼓掌。
全场观众瞬间沸腾,掌声如潮水般席卷整个歌剧院。
此次国际钢琴与作曲大赛,李少华一举摘得钢琴演奏和原创作曲两项桂冠。
获得奖金法郎,由皇帝凯隆亲自颁发皇家艺术勋章。
……
霸丽以南30里,莫奈河支流隐入一片未被地图标记的山谷。
此处无驿道,无庄园,唯有一道银练自青崖垂落。
瀑布不高,却清冽如天降。
水珠溅在墨绿苔石上,碎成千万点星子,终年不息。
四周山毛榉与橡树交错成林,新叶初绽,嫩绿如洗,在晨光里泛着半透明的柔晕。
空气湿润而清冷,浮动着野薄荷、湿润泥土与朽木的微香。
整片山谷仿佛一幅刚完成的油画,颜料未干,光影犹在呼吸。
李少华带着叶疏影沿溪而行,在瀑布下游一块平坦青石旁停驻。
石面经千年水流打磨,光滑如镜,边缘覆着绒毯般的苔藓。
“哇,这里太美了!”叶疏影提着裙摆跑到溪边,弯腰去接溅起的水花。
水珠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连发丝都泛着浅金。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里。”
李少华如变魔术般,从系统宝库取出铸铁壶、粗陶碗、面粉、牛排、茶叶等物品。
他在青石旁垒起简易的火塘,捡来干燥的枯枝,生火。
用铸铁壶取水,煮茶。
茶叶的清香随着水汽蒸腾,与森林的气息融为一体。
将一块平整的青石板洗净,架在火塘上。
待石板被烤得发烫,浇上牛油果油,将腌制好的牛排轻轻放上。
滋啦一声,油脂迸溅,香气瞬间弥漫。
牛排表面迅速焦化,内里却依旧粉嫩。
他翻动牛排,撒上一点宏德海盐和迷迭香。
叶疏影也过来帮忙。
面粉加点溪水和匀,揉成光滑的面团。
揪成一个个小剂子,用手掌压成薄饼,贴在石板的边缘。
很快,饼香漫了出来。
带着麦粉的清甜,与牛排的肉香形成绝妙呼应。
溪边,李少华又剖开两条鳟鱼,腹中填入野茴香、柠檬片。
裹上湿泥,埋入余烬。
两人享用煎牛排和麦饼时,泥壳龟裂。
敲开来,鱼肉雪白,蒸汽裹挟着河鲜与草本的清芬扑面而来。
将鱼置于石板上,淋上一点橄榄油和柠檬汁。
鱼皮微焦,内里鲜嫩,仿佛还带着溪水的清冽。
叶疏影早已明白,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奇妙的经历根本不是所谓的梦。
而是李少华施展法术,带着她真真切切地穿越时空。
只是,她不敢细想,不敢追问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
唯愿此刻的瀑声能慢些,水流能缓些。
她就想自欺欺人地,在这甜美幸福的梦境里,尽可能地多赖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