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文鼎面上浮现出一丝羞愧之色,话语都显得有些尴尬,但又毫无遮掩的点头表示同意:“忠清所言极是,之前黄小松也说过我这方面,如今辅明和忠清你也指出这方面的问题,看来我这问题,是已经积累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了。”
“这事嘛,我跟辅明谈完之后,本来也是准备跟你好好谈谈的,还在想着找个什么话头跟你开口,你却先自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找上门来了…….”顾炎武微笑着将那些草稿放在桌上,轻轻的拍着:“既然你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我也不多说什么,干脆就用行动去改正,我临时起意,我这校长想要给你这副校长一个任务,如何?”
“忠清你都把职务摆出来了,我怎能不接?”梅文鼎笑着点点头:“忠清尽管说便是,只要我能够做到,一定尽力。”
“倒也不用下这么大的决心,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要丢些文人脸面而已……”顾炎武淡淡的笑了笑,将那些草稿推到梅文鼎面前:“这次大学堂的年终总结,会是我最后一次,按道理来说该是我自己主持和报告,我和辅明谈过之后,其实对我也有很多启发,因此这次年终总结全校大会,我准备搞一个报告,批判学术研究和学校教育中的精英主义和精英思想,这也算是配合红营的政策,乡间批小农、学堂批精英嘛!”
“定九,不瞒你说,我是准备拿你当例子,好好批评一场的,但你既然自己醒悟过来了,这次的主持和报告,我想让你来做,让你用自身的教训和反思,去搞自我批评,这样相比我来说,显然要更加的深刻。”
梅文鼎双目微亮,点点头,走到一旁的书桌后,研墨提笔:“既然如此,忠清你准备了些什么,都倾囊相授吧!”
顾炎武走到一处箱柜,翻出一叠叠的手稿,都堆在书桌上:“先定个性吧,对精英主义和精英思想的批判,其实还是对旧思想、旧文化、旧士人的批判和改造的延续,还是以新思想替代旧思想的斗争。”
“当年辅明跟我谈论起旧士人在新社会中,该置于何地?辅明当时给的答案是‘为人民服务’,可‘为人民服务’,具体又要怎么做呢?其实答案也早就有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社会意识决定社会存在!”
“所以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新式的知识分子?还是要回到经济问题上来,红营的经济建设,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满足从平民百姓到整个社会不断增长的物质和文化需求,而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不断发展生产力、不断提高劳动生产率,就必须在技术发展的基础上,使生产不断的增长、不断的改善。”
“因此在红营的新社会中,比以前任何朝代都更加需要充分的提高生产技术、更加需要充分的发展科学和进行科学的推广普及、利用科学知识,这一点在之前江北救灾、小宋庄修渠等事件中就有表现,在红营对基层的重塑和组织下,社会基层的动员能力和组织能力已经远超历朝历代,百姓们在改善自身生活的期望下,对于科学技术的辅助需求,是越来越渴求的。”
“因此,我们要又多、又快、又好、又省的发展和建设,除了必须依靠工人和广大农民的积极劳动以外,还必须依靠知识分子的积极劳动,必须依靠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紧密结合,体力劳动者和劳力劳动者,不再是像过去旧社会那样,处于相对隔离和独立、互相只有薄弱联系和干涉的状态,而是要形成一个紧密的兄弟联盟。”
“建设和发展,是需要知识分子参与进去并进行劳动的,比如我们要采矿,就要有一批专家到各处荒山野岭去测量、普查、钻探;探了矿要建设矿场、工坊、水利工程,就得有一大批工程人员和技术人员去勘测、设计、画图、指导建设;工厂生产,生产中从产品设计到质量检验,都需要一定水平和数量的技术人员;产品要卖出去,也需要商业方面的人才,还有相关的审计、附属学校、医院、财务等等,都需要知识分子的参与。”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淘汰旧士人呢?因为他们没办法‘为人民服务’,为什么无法‘为人民服务’呢?就是因为他们的学识,无法服务于我们的经济建设,无法参与社会的积极劳动,相反,他们还要消耗社会资源,甚至成为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的阻碍,自然就要淘汰消灭掉。”
“同样,我们为什么要清理掉旧思想、旧道德,要批判精英主义和精英思维?因为它们只服务于一小撮人或一个小圈子内,将自己和整个社会切割隔离,其搞研究做学术的目的和出发点,并不是为了服务于整个社会,而是服务于自己和狭隘的小圈子。”
梅文鼎记录的笔锋一顿,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严肃的承认道:“忠清你说的没错,我研究天文数算,虽然一直说是造福于大众,但仔细想来,确实还是缘于自己的爱好,是为了实现自我的满足,研究的成果能扩散至民间自然是好,有人问上门来我也会倾囊相授,着书立说也毫无保留,但若是论主动的将这些研究成果推广出去、去思考如何将之融入社会改造和经济建设之中…….我确实没有这个意识。”
“现在明白过来还不晚!”顾炎武微微一笑:“王船山的‘以我立说’也说过,个人的事业和成果,一定是先实现自我之价值、进而实现公共之价值,即先贤所言‘先亲亲而后仁民爱物’,你因爱好而研习天文数算,这无可厚非、无可指摘,但实现自我价值之后,如何去实现公共之价值,便是需要补全之处。”
“而精英主义和小农思想,问题就在这里,只局限于实现自我之价值,而不顾整个社会公共之价值,因此,这一类思想便是自私的、狭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