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静怡不得不接过枪,双手抄背后,阴着脸缓缓走近站长。
她很想问问他,走西门明显行不通。小胡的提醒,他为何充耳不听?
再看他眯着眼,喘着粗气,好像伤得很重。但感觉,他的眼神与刚死去的小胡不同。
小胡眼神里充满着愤怒,不屈。而他的眼神是狡黠,游离,还有丝丝恐惧。
她觉得宫田惠子对小胡跟站长二人的处理有区别,她枪杀小胡前,还让她去劝降。
而对明显一身秘密的军统上海站少将站长,为何不劝降他呢?
再看他身上的伤,只有颈子下几鞭子,她用枪挑开他的衣领,没有小胡伤的严重。
她正疑惑,犹豫,站长用只有她能听得到的声音说:
“倪静同志,请转告组织,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以为特高课的特别通行证畅通无阻。宫田惠子明显在考验你。你开枪吧,就当我犯错误的代价。”
他看倪中校面无咸淡的默默地盯着自己,严肃的说:
“倪静同志,来不及说明我的身份了。我已暴露,为了组织的利益,杀了我,保全你。开枪吧!”
石静怡此刻,感觉手中的南造枪千斤重。枪杀他的后果,比枪杀小胡要重千斤。她口是心非的说:
“站长,你不能怪我。谁叫你安排逃跑路线失败呢?投降吧。”
“小日本,老子是党国军人,怎能辱没祖宗当汉奸?来吧,开枪打死我吧。”
站长豪气冲天的吼道。
石静怡一惊,他怎么承认是党国军人呢?应该等对方拿出证据,才能认啊?她转身看向宫田惠子。
宫田惠子看不出她什么表情,不耐烦的催道:
“倪中校,看到了吧?他还想掩盖他共党的身份,不要跟他啰嗦了,杀了他。”
石静怡遂有可惜了的神态,无奈的问:
“中佐,为何不劝他投降呢?是否给我一个立功机会,让我来劝降他?”
宫田惠子避开她的目光,没有解释,只是催她快开枪:
“没必要了,我们早知道他是双面间谍了。拿着军统的薪水,却为延安干活。我们对他可谓仁至义尽,但他软硬不吃。得不到他的口供,留着他没用了。快开枪吧。”
石静怡点点头,手仍抄在背后,好像在思索着什么,欲言又止的向宫田惠子缓缓走去。猛然转身,甩手一枪。
只听“啪!”的一声,站长胸前中枪。他低头看胸前流血,睁大眼睛,带着愤怒和不解的眼神,看向宫田惠子:
“太君……你……你……”
他话没说完,头耷拉着了。
宫田惠子的反应,竟跟站长一模一样:单凤眼睁的像田螺,惊讶,错愕!
她忽然恼怒的夺过石静怡手中的枪,抽下弹夹,检查子弹。愣那儿了,那神态,仿佛要告诉在场人:
怪了,弹夹只有一颗子弹啊?怎么又多出一颗呢 ?难道自己多压了一颗?
她近乎疯了,吼着让手下赶快送站长去医院抢救,无论如何要救活。
她瞅一眼呆站那儿的石静怡,闪过一些狐疑。转而满脸堆笑,举起大拇指:
“吆西,倪中校,你对大日本皇军大大的忠诚。来人,请中校先去休息。”
石静怡仍是一副不解的神态,走两步,回头看看宫田惠子。临出门时,最后再回眸一眼宫田惠子。
心里冷笑:哼哼,你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这叫自作自受,跟我来这一套?哼哼!出了门,喟叹一声。
站长坚持要出城门时,她就有疑问:明知不可为,他硬要为之,什么目的?随即明白了。
噢,他不敢公开除掉我。将我送给日本人,也达目的了。还能将所有罪过嫁祸于我,煞费苦心哦。
小胡被拷问,只穿一件白衬衫,血肉模糊。而站长却穿戴整齐,只是敞开了前胸。
无非想证明,他也被拷问了,坚贞不屈才被枪毙。只可惜,他的戏,演过头了。
他初听站长喊她同志,心里一惊。可站长一句“为了阻止利益”露出破绽了。
如真是同志,绝不会称“为了组织利益”,而是“为了党的利益”或“人民的利益”。如是同志,茶馆面谈为何不说?
陈奇来自延安,上海军统站有自己的同志,他为何不知道?宫田惠子有悖常情的做法提醒了她。
站长胆小的的名声,和眼前的他,判若二人。让她彻底醒悟了:这是一场戏,那就帮你闭幕吧。
她双手抄背后,面朝宫田惠子时,背后的手却在做小动作:悄悄抽出弹夹。
果然没子弹了。哼哼,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抠出皮带里的子弹,要为祖国锄奸。
她目睹了宫田惠子的表演,心里轻嘘一口气:杀对了,站长是叛徒、汉奸!
但她仍然心怀忐忑,想起东北地下党说过,倪静也证明过。她夫妻俩要调上海,被同志卡了近半年。
会不会这位同志就是站长?他的胆小怕事,会不会是装出来的?会不会误杀了?
不会,她微微摇头:他临死前,好像喊了一声“太君”,那神态分明是问:太君,你真杀我啊?
她接下来还有个任务,甄别身在重庆的金处长是否也当了汉奸?
不然“黑熊”的枪,已被他扣下,怎么会在宫田惠子手里?
宫田惠子气急败坏回到办公室,见倪静垂头丧气,变了态度。又倒两杯红酒,递一杯给她。
石静怡没等她开口,一副疑惑的神态问:
“中佐,你是不是后悔了?你要采纳我的建议就好了。”
宫田惠子一副狐疑的神态盯她好半天,忽然问:
“倪桑,我枪里只有一颗子弹,你是不是又压了子弹?”
石静怡故作惊讶道:
“中佐,怎么可能呢?我出城时,枪已被哨卡搜走了。我哪知道你要枪毙人呢?不信你查查看,弹夹只有三颗子弹。那是为摆脱共党追杀,剩下的。”
她看宫田惠子盯着自己不吱声,继续解释:
“你若怪我手快了,我无话可说。如果你怀疑我,干脆赏我一枪吧。我现在心已死了,对这个世界没有啥可留恋的了。”
宫田惠子忙摆手,苦恼的解释道:
“对不起,我现在心里很乱。站长的死不怪你,我也没怀疑你啊?我在想,怎么对那个人交代。现在只能靠天皇保佑,站长能挺过来了。”
石静怡冷笑。她这一枪,打的是他的心脏啊,他还能活过来吗?电话铃声证明了她的自信。
宫田惠子接电话,随即脸色变了:
“八嘎!将主治医生枪毙,让他陪葬!什么,没到医院就死了?抬回来,暂放地下室。”
宫田惠子放下电话,一屁股坐椅子上,双手抱着脑袋。忽然看看石静怡,神情萎靡的说:
“本来要给你任务,现在我头有些痛。你暂在这儿过一夜,明天一早再说吧。”
第二天凌晨,石静怡站窗前看向对面,四层楼毫无动静,她不知道陈奇是否坚持了一夜。
早餐后,她被请去见宫田惠子。刚到门口,副官出门,示意稍停一下。
石静怡看门开着,不想被室内看到,向门边移动一点。
凝心静听室内,宫田惠子正坐那儿神情沮丧的通话,声音很清晰。
“‘巫山’先生,我非常遗憾的通知你。他戏演砸了,意外死亡了。”
石静怡知道她在跟代号“巫山”的日谍通话,好像跟站长之死有关。
她猜“巫山”便是金处长,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愤怒、悲哀。
身居军事情治单位要职,却私通敌人,出卖国家情报。这样的汉奸,还有多少啊?
宫田惠子好像回答对方的死因:
“误杀。”
石静怡目光落在庭院,仿佛并不在意室内人的通话。
“‘巫山’先生,我代表特高课,再次向你表示歉意。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石静怡惊讶,话筒里传来对方的男声,激动的几乎变了调。
“你跟我保证过不伤害他。现在呢?我怎么对他家人交代?你让我今后怎么相信你们?”
宫田惠子的声音:
“这样吧,作为安抚,我们请人厚葬他。他家人的安全,我们负责到底。怎么样?”
男声依然激动:
“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他家里没了生活来源,怎么活下去啊?都怪我,相信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