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耿荣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向前微倾身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尊…还有一事。那个…林云，就是林小虎那个少年…他前几天…回宗门了。”
他顿了顿，观察着杜淦的反应，继续说道：“您…您闭关前并未正式收他为徒，只是暂记名下。如今…您看，是否要唤他前来，完成拜师之礼？也好…也好让他正式侍奉在您左右？”耿荣的话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希冀，或许，一个新弟子能稍稍冲淡师尊心中的暮气？
杜淦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乎在记忆中搜寻那个模糊的身影。片刻，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干裂的嘴唇翕动：“哦…林小虎…原来…他本名叫林云啊…”
他轻轻摇了摇头，动作缓慢得如同生锈的机括：“算了…算了…”声音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为师…已是油尽灯枯之躯，时日无多。收下他…又能如何？不过是…误人子弟，徒增因果罢了。”他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目光似乎清明了一瞬，“而且…为师记得，刘洋那小子…似乎对他也颇感兴趣？”
杜淦疲惫地闭上眼，仿佛连支撑眼皮都耗费了太多力气，声音低得如同呓语：“为师…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就不做这个…挡人前程的恶人了…随他去吧…”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地消散在阵法阁沉重的空气里，带着一个老人最后的一丝通透与放手。大厅内，只剩下五位峰主沉重的心跳和无言的悲凉。窗外，天色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突破后的林云又在洞府中花费了三天时间巩固了修为，同时也感受了一下突破半步金丹后，比金丹后期要强了多少。
第十日清晨，洞府禁制缓缓开启。久违的阳光带着暖意倾泻而入，驱散了室内积郁的灵气。林云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舒展了一下因久坐而略显僵硬的筋骨，正欲感受这劫后余生的安宁。
倏地！
一道刺目的火红流光，如同撕裂晨光的箭矢，瞬间激射至他面前！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
林云心中猛地一凛，身体下意识绷紧。但强大的神识瞬间捕捉到流光中并无杀意，只有一道凝练的讯息波动。
“传讯符？”他心念微动，放松戒备，任由那道流光没入自己的眉心识海。
下一刻，耿荣峰主那熟悉却异常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林云，杜长老…出关了。本想亲自去寻你，得知你也在闭关。出关后，速至阵法阁拜见！”
声音简短，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云心中激起涟漪。
“杜老头出关了？”林云眉头微挑，心中升起一丝期待，但耿荣那异常低沉的语气又让他隐隐感到不安。“闭关这么久，不知…是否成功踏入了元婴大道？”他暗自揣测，又有些无奈，“耿峰主也真是，如此重要之事，传讯里也不说个明白…”
压下心头疑虑，林云不敢耽搁，身形一动，化作一道青影，直奔阵法阁而去。
踏入阵法阁三楼，一股陈旧灵材混合着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光线透过高高的窗棂，在布满玄奥阵纹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然而，林云的目光瞬间被窗边那个佝偻的身影攫住，脚步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
那还是他认识的杜淦吗？
记忆中那个总带着几分狡黠、脾气古怪的老头，此刻形容枯槁，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一身原本还算整洁的阵法师长袍，此刻变得破烂不堪，沾满灰烬和不明污渍。曾经灰白的头发，此刻稀疏而凌乱，两鬓更是染上了刺目的霜雪。裸露在外的皮肤紧贴着嶙峋的骨骼，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经闪烁着智慧与算计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的灰暗和无尽的疲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暮气与死意，如同实质的阴云，沉沉地笼罩着他，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最后一点烛火。
林云喉头滚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呵…”一声干涩沙哑的笑声打破了死寂。杜淦缓缓转过头，枯槁的脸上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弧度，试图做出往日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怎么？老夫这记名弟子，见了师尊…连个招呼…都不会打了？”
只是这笑容，配着他此刻凄惨的形象，非但没有半分往日的洒脱，反而透出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凄凉，甚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阴森感。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将林云从巨大的震惊中唤醒。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关切和一丝颤抖：“师尊！您…您这是怎么了？！”
“呵呵…”杜淦摆了摆手，动作缓慢得仿佛重若千钧，“没什么…不过是…冲击元婴失败罢了。修行路上…常事，不必…大惊小怪。”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突破失败受到反噬？”林云急切道，目光扫过杜淦身上那些隐在破衣下的、仿佛随时会裂开的细微伤痕，“那您更应该继续闭关，全力化解反噬之力才是！您现在的状况…实在让弟子忧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杜淦体内生机如同溃堤般流逝，这绝非简单的反噬。
杜淦缓缓摇头，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虚空，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麻木：“闭关…没用了。这次失败…代价太大。反噬…直接焚尽了为师…最后一点寿元根基…这不是靠打坐…能弥补的。”他顿了顿，声音里是彻底的认命，“与其…在暗室里…无声无息地腐朽…不如…趁这最后一点时光…见见故人…交代几句…身后事…也算…走得明白些。”
“寿元根基耗尽？！”林云心头剧震，一个念头瞬间闪过，“师尊！可用续命丹！弟子听闻，金丹修士若得续命丹，至少可延寿五十载！只要寻得此丹…”
“续命丹？”杜淦干裂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眼神空洞，“呵呵…传说中的丹药…东荒大陆…多少年没出现过了？恐怕…只存在于…某些古老典籍的记载里了…”他微微侧头，看向林云，眼神复杂，“即便…真有此等逆天之物…为师…也不会用。”
“为何？！”林云不解，声音带着急切，“多出五十年寿元，您未必不能再次尝试，或许…”
“没有或许了。”杜淦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希望后的透彻与疲惫，“五十年…对为师这个…元婴之路已绝…道基崩毁之人…不过是…徒增痛苦…苟延残喘罢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那是最后一点对宗门的责任，“这等…夺天地造化的神丹…留给宗门吧…留给那些…真正有希望冲击元婴…只差那几十年火候的…后辈俊杰…才不算…暴殄天物。”
“师尊！您怎能如此轻言放弃！”林云上前一步，语气激动，“没有破婴丹，或许…或许还有别的机缘！多活五十年，就有五十年变数！您…”
“破婴丹…”杜淦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浑浊的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哎…为师这次…倾尽所有…甚至布下了…九宫五行化雷阵…借天地之力相助…依旧…功败垂成…”他惨然一笑，声音微弱却字字锥心，“没有破婴丹…元婴之境…对于非天灵根的修士…就是一条…死路！为师…已经…彻底明白了…” 那话语中的无力感，沉重得让人窒息。
破婴丹！
这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云心上！夺舍前的景象瞬间闪过脑海——那株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碧幽草！整个东荒大陆，碧幽草几近绝迹，他空有丹道造诣，却无米下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与不甘涌上心头。
他看着杜淦枯槁绝望的面容，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升起。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带着孤注一掷的期待，沉声问道：“师尊！您阅历广博，通晓古今秘闻！弟子斗胆一问，您…可曾听闻过何处…尚存有碧幽草的踪迹？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或是某处绝地的零星线索？弟子愿倾尽所有，赴汤蹈火，为您…也为己，去寻上一寻！” 他的话语中，既包含着对眼前这位待他不薄的师尊的关切，也深深烙印着自己对未来的渴求。虽然明知希望渺茫，如同大海捞针，但这已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向。
杜淦闻言，并未立刻回答。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林云，望向了极其遥远的过去，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沉默，却让林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火苗，在他心底悄然燃起——难道…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