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宝宝在狭窄的凉厅里踱步,脚下的青砖几乎被他生生磨去一层釉光。汗珠顺着他圆润的下颌不断滚落,浸湿了前襟,洇开深色的水痕,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天际隐隐滚过沉闷的雷声,像巨兽在远方的云层里焦躁地磨着獠牙,每一次低吼都精准地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风雷山庄!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抽搐。那些蛮横霸道、视规矩如无物的元婴修士,岂是林云一个筑基期的小家伙能独自扛下的?那头惹眼的风雷豹幼崽,在那些人眼中,无异于稚子怀金行于闹市。
“得拉个够分量的帮手下水……”钱宝宝猛地停住脚步,焦灼的目光扫过一旁沉默的林云。少年脸色微白,紧抿着唇,眼神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狼般的倔强。钱宝宝脑子里飞快地筛过人选,突然看着一旁的黄德仁,最终,一个枯瘦的身影定格下来——黄药尘。
念头刚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刚爬上眉梢,随即又被更沉重的阴霾覆盖。他烦躁地揉搓着下巴,指关节捏得发白。凭什么?黄老头那老狐狸精似鬼,无利不起早,凭什么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筑基期小子,去触风雷山庄那庞然大物的霉头?嫌命长?嫌自己那“药庐”太平静了?
“除非……”钱宝宝的目光钉子般扎在林云身上,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带着破风箱似的嘶哑,“估计要把你的秘密告诉另一个人了?那个……最大的底牌?”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重若千钧。泄露他人根本道途之秘,在修真界,这是大忌,近乎背叛。
林云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瞳深处剧烈地收缩,像受惊的幼兽。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天空中越来越近的、压迫人心的雷声闷响。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终于,林云抬起头,迎向钱宝宝询问的目光,那里面翻涌着恐惧、挣扎,最终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极轻微、却又无比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瞬,钱宝宝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那只点头的动作狠狠捏了一把,又酸又胀。
“药庐”深处,弥漫着奇异的草木焦香与灵萃精华交织的氤氲。巨大的紫铜丹炉稳坐中央,炉壁赤红,下方地火口吞吐着温顺而灼热的紫色火焰。黄药尘一袭洗得发白的旧道袍,正盘坐在蒲团上,枯瘦的手指间捻着一株通体碧蓝的“寒星草”,慢悠悠地往炉顶一个气孔里投放。他神情闲适,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俚曲儿,一派岁月静好。
“黄老头!救命啊!”钱宝宝火烧屁股般撞开虚掩的竹门,裹挟着一身室外的燥热和湿气,旋风似的卷了进来,带起的风差点把旁边架子上几个玉瓶刮倒。
黄药尘眉头都没抬,只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截寒星草茎丢进炉孔,这才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浑浊的老眼瞥了钱宝宝和他身后脸色苍白的林云一下:“啧,火烧屁股了?还是灵兽园里的铁甲猪又撵得你满山跑?”
钱宝宝喘着粗气,顾不上他话里的调侃,语速快得像爆豆子:“不是猪!是豹!风雷豹!林云的灵宠!被风雷山庄那群杀才盯上了!他们见到林云这小子后肯定要明抢!”
“哦?”黄药尘捻着稀疏胡须的手微微一顿,花白的眉毛向上挑了挑,眼神里掠过一丝真实的讶异,像是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风雷豹?倒是稀罕东西……小娃娃,机缘不小啊。”他浑浊的目光落在林云身上,带着审视。惊讶虽有,但仅此而已,如同看到一件稀罕却并非不可理解的宝物。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补充了一句,“风雷山庄?胃口倒是不小。”
这反应……太平淡了!钱宝宝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深知这点“稀罕”的分量,在风雷山庄的威势面前,轻飘飘如同一片鸿毛。他牙关一咬,知道必须抛出更重的饵,哪怕这饵带着剧毒。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穿透力:
“不止是风雷豹!黄老,林云这小家伙他……是五行灵根!”
“啪嗒!”
一声轻响。
黄药尘手中那柄常年不离手、油光水滑的玉柄拂尘,毫无征兆地脱手坠落,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那点戏谑的弧度彻底从他嘴角消失。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脊梁骨,猛地向前一倾,枯瘦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浑浊的老眼骤然瞪圆,瞳孔深处爆射出难以置信的锐利精光,死死钉在林云脸上,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他灵根深处流淌的五色本源。
“什……什么?!”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脸上的皱纹瞬间绷紧,像龟裂的旱地。刚才的闲适荡然无存,空气中只剩下丹炉火焰舔舐炉壁的“呼呼”声和他陡然变得粗重的呼吸。
钱宝宝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迎着黄药尘那如同实质般的骇人目光,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五个足以掀翻整个修真界认知的字:“他修的是——五行化神诀!”
“轰——!!!”
平地惊雷!
不是来自窗外,而是源自那尊巨大的紫铜丹炉!
炉壁上那些原本温顺流淌、稳定燃烧的紫色地火,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沸水,又像是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骤然苏醒!狂暴的紫黑色火焰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带着毁灭性的高温和刺耳的尖啸,瞬间冲开了沉重的炉盖!炉内正在蕴养的一炉“凝碧丹”被这狂暴的火焰瞬间吞噬,化为飞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狂暴逸散的灵气,如同冲击波般猛地炸开,席卷整个药庐!
“嗬……嗬嗬……”
黄药尘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丹炉爆炸。他整个人如同被九霄神雷劈中,僵立当场!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此刻扭曲得如同风干的橘皮,呈现出一种极其怪诞而骇人的神情。眼珠可怕地向外暴凸着,布满血丝,几乎要从眼眶里挣脱出来,死死地、失焦地瞪着前方虚空。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连贯的词语,只有一连串破碎、嘶哑、如同濒死野兽般抽气的“嗬嗬”声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枯瘦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宽大的旧道袍下摆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钱宝宝和林云被那爆炸的气浪推得踉跄后退,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林云下意识地挡在钱宝宝身前,脸色惨白如纸。钱宝宝则死死盯着黄药尘那副骇人的模样,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
死寂。
药庐里只剩下火焰在失控丹炉口疯狂舔舐的“呼呼”声,以及黄药尘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抽气声。
突然,那僵立的身影动了!
黄药尘如同一个生锈的木偶,猛地一个激灵,然后以一种与他枯槁身形极不相符的、近乎癫狂的速度,“唰”地一下扑到林云面前!他枯枝般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扣住林云的双肩,指甲几乎要嵌进少年的皮肉里。那张扭曲的老脸瞬间逼近,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狂热的绿光,像是饿鬼看到了无上珍馐,又像朝圣者目睹了神迹降临!
“传……传说!五行……化神……化神诀!!”他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尖利、嘶哑、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声带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热,在弥漫着焦糊味和热浪的空气里疯狂回荡,“活了!活了!!活着的传说就在眼前!就在老夫眼前啊!哈哈哈哈……咳咳咳!”狂笑声骤然被剧烈的呛咳打断,他佝偻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却依旧死死抓着林云不放,仿佛抓住了一个足以颠覆天地、照亮万古长夜的奇迹!
他的癫狂让整个空间都为之窒息。
“咔嚓——!!!”
恰在此时,一道撕裂苍穹的惨白电光,猛地劈开药庐窗外沉沉的铅灰色天幕!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大地都劈开的霹雳炸响!狂暴的雷光瞬间涌入,将黄药尘那张因狂热而扭曲、因激动而狰狞的老脸映照得忽明忽灭,如同九幽爬出的厉鬼,又似窥见天机的狂徒!
就在这天地震怒般的雷声达到最高潮的刹那,黄药尘猛地止住了呛咳和狂笑!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得仿佛要将整个药庐的空气都吸干。再抬头时,脸上的狂热扭曲并未完全褪去,但眼底深处,却沉淀出一种赌徒压上全部身家性命般的、近乎冷酷的疯狂决绝。他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林云,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块砸在冰冷的砧板上:“这浑水……”他嘶哑地,一字一顿,伴随着窗外隆隆雷声的余威,“老夫——蹚定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只扣在林云肩上的枯瘦手掌,闪电般收回,却并未离开,而是猛地并指如剑,快如鬼魅般点在了林云的丹田气海之上!一股精纯、霸道却又带着奇异生机的浑厚真元,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入林云体内!
“唔!”林云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身体剧震,脸色瞬间由白转红,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被这股外力狠狠搅动。钱宝宝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黄药尘双目精光爆射,指尖真元流转不息,脸上的狂热与疯狂沉淀为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他紧闭着干瘪的嘴唇,似乎在细细品味着林云体内反馈回来的、那独一无二的、属于五行化神诀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本源气息。那气息,印证了传说,点燃了他眼中更炽烈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