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站在黄药尘身侧稍前位置的那位银袍修士——天宫堡太上长老夏凌枫,都未曾言语。他清癯冷峻的脸上,那对如同精密刻尺般的眉头,在看到废墟的第一眼就紧紧锁成了“川”字。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迅速扫过每一处断口、每一道残留的剑气轨迹、每一片被奇异木属性能量侵蚀过的材料。
那是一种阵法师对结构、能量流动和“秩序”被粗暴破坏的本能反感与审视。他周身散发着冰冷的、近乎凝固的气场,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灰头土脸、手足无措的林云,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对“破坏力”本身的评估。
他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微微颔首,便迈着精确得如同丈量过的步伐,跟在钱宝宝身后,走进了旁边的静室。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
林云被那一眼看得心头一凛,连忙收敛心神,压下尴尬,也跟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小风雷豹亦步亦趋地贴着他的脚踝。
静室内的气氛与外面的狼藉截然不同,檀香袅袅,布置清雅。钱宝宝大喇喇地坐下,黄药尘坐在他对面。夏凌枫则选择了一个靠窗、光线充足且能总览全局的位置坐下,腰背挺直如松。
“林小子,”钱宝宝清了清嗓子,胖脸上恢复了严肃,指向夏凌枫,“这位,便是天宫堡太上长老,夏凌枫,夏前辈!还不快见礼?”
林云心头一震,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夏凌枫深深一揖到底,姿态恭谨至极:“晚辈五行剑宗弟子林云,拜见夏前辈!”
夏凌枫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林云身上,带着审视,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声音清冷平稳:“五行剑宗?一个新兴的二流势力,还是有些名气的。”
钱宝宝适时接口,笑容带着几分深意:“嘿嘿,夏老怪,你对这五行剑宗不了解,但你肯定了解这孩子的师尊和师娘!”他顿了顿,看向林云,“林小子,还不赶紧把你这身世渊源,跟你夏师伯祖好好说道说道?”
林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着夏凌枫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锐利目光,鼓足勇气,声音清晰而带着一丝沉重:
“禀夏前辈,晚辈的师尊,名讳上杜下淦。师娘……名讳苏瑶月。”
“杜淦?苏瑶月?!”夏凌枫那万年冰山般的冷峻面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他深邃的眼眸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寒剑,死死钉在林云脸上!一股无形的、属于元婴后期大修士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让静室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是当年我天宫堡阵堂的杜淦?符堂的苏瑶月?!”
“正是!”林云感到巨大的压力,但依旧挺直脊背,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师尊与师娘……当年之事,晚辈身为弟子,不敢妄评。
但师尊每每提及天宫堡,皆心怀愧疚,言及当年年轻气盛,行事鲁莽,辜负了宗门栽培之恩!师娘她……更是……”林云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悲伤,“师娘苏瑶月,已于多年前……不幸身殒道消。”
夏凌枫的瞳孔再次剧烈震动!愤怒、错愕、惋惜……种种复杂情绪在他眼中飞快闪过。
听到杜淦的名字,他心中涌起的是被背叛的怒意;听到苏瑶月,想起的是那个天赋卓绝、笑容明媚的符道天才;而听到她已身殒,则是一股巨大的惋惜和痛心!那是天宫堡曾经寄予厚望的弟子啊!
林云继续说道,语气充满了沉痛:“师尊他……冲击元婴之境失败,道基重创,寿元……将尽。晚辈此次冒死前来,正是为了进入试炼秘境,寻找‘碧幽草’,以期……能延续师尊一线生机,尽弟子之孝!临行前,师尊特意叮嘱晚辈,若有缘……定要代他向天宫堡诸位长辈……叩首认错!”说着,林云再次深深一揖,头几乎触地。
静室内一片沉寂。夏凌枫久久不语,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波澜。
愤怒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物是人非的悲凉所取代。叛逃的弟子……陨落的天才……濒死的故人……还有眼前这个,背负着沉重使命、天赋惊人的青年……
良久,他才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那丝波澜已被强行压下,恢复了深邃的平静,只是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苏瑶月……可惜了。杜淦……冲击元婴失败……唉。”一声叹息,道尽了百年沧桑与无奈。
钱宝宝见气氛铺垫得差不多了,立刻接过话头,语气变得凝重:“夏老怪,往事已矣。眼下林小子还有个更大的麻烦!他的灵宠,是一头风雷豹幼崽!此事已被风雷山庄的欧阳老匹夫知晓!那老东西什么德性你最清楚,他风雷山庄视风雷豹为禁脔,岂能容忍此兽落在一个筑基小辈之手?定会强抢!”
黄药尘也沉声道:“不错。老夫与钱老鬼商议,决意力保林小子和这风雷豹。但……欧阳老匹夫实力强横,尤擅攻伐,单凭我二人,恐力有未逮。林小子身负杜淦与苏瑶月的传承,勉强也算你天宫堡的半个弟子。
我等厚颜,恳请夏兄看在故人情分,看在林小子一片孝心、天赋难得的份上,助我等一臂之力!共同应对那欧阳老匹夫!”
夏凌枫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云身上,锐利依旧,却少了之前的冰冷,多了一份审视与考量。
他没有立刻回答,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那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静室内落针可闻,只有他指尖敲击的细微声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节奏感。
终于,敲击声停止。夏凌枫抬眼,目光扫过钱宝宝和黄药尘,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风雷山庄行事,确实霸道。此子……既与杜淦、苏瑶月有渊源,也算我天宫堡一脉香火未绝。老夫……可以出手。”
钱宝宝和黄药尘脸上刚露出喜色,夏凌枫话锋却陡然一转,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的眼睛,带着洞悉人心的锐利,直视着两人:“不过,老夫有一事不明。钱胖子,黄老邪,你二人,一个精似鬼,一个邪乎得很。为了一个初次相见、仅仅是‘天赋不错’的半步金丹小辈,竟不惜得罪相交上千年、实力更在你们之上的欧阳震?甚至甘冒与风雷山庄结下大仇的风险?这,似乎……不合常理。”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针,直指核心:“仅仅因为他‘潜力巨大’,‘未来可能影响炎荒大陆’?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恐怕连三岁稚童都难以说服吧?你们……究竟为何如此不遗余力,甚至近乎……孤注一掷?”
空气瞬间凝固。钱宝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黄药尘捻着胡须的手指也微微一顿。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紧张和讳莫如深。
钱宝宝打了个哈哈,胖脸上挤出惯常的滑头笑容,眼神却有些飘忽:“哎呀,夏老怪,瞧你说的!我们这不是……爱才心切嘛!你是没看到这小子刚才拆房子的狠劲,那潜力,杠杠的!未来绝对是我们炎荒大陆的顶梁柱啊!提前投资,懂不懂?”
黄药尘也干咳一声,接口道:“正是如此。况且,此子重情重义,为救师甘冒奇险,此等心性,实属难得。我辈修士,见到良才美玉,帮扶一把,也是应有之义。”
这番解释,避重就轻,含糊其辞。夏凌枫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其中的敷衍?他深邃的眼眸在两人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让钱宝宝和黄药尘都感到一丝压力。然而,夏凌枫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下眉,并未深究。
他移开目光,重新落在局促不安的林云身上。无论钱黄二人隐藏着何等惊天秘密,至少此刻,他们的目的与自己的决定是一致的——保护这个与天宫堡有旧缘的年轻人。
至于更深层的原因……既然他们不愿说,强求无益。只要最终结果无害于天宫堡,且能打击风雷山庄的嚣张气焰,便足够了。
“罢了。”夏凌枫淡淡开口,结束了这个话题,算是默认了两人那漏洞百出的解释,“既然你二人执意如此,老夫便舍命陪君子措一措欧阳老头的锐气。
欧阳震若敢动手,老夫的‘周天星斗阵’,也不是摆设。”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强大的自信和冰冷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