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十三顿了顿，又说，“或者是，在很久之前听人说过。”
这些年来她也失去了不少同伴，和她同一批进来的就只剩下十九了，以前身边还有很多人的时候，她似乎和谁谈过这个话题，只是她已经忘了那是谁，也忘了为什么会谈起。
“也许对其他人来说，自由就是你说的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对某些人来说，”零七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比如我，你，还有零三他们，只要能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就已经是自由了。”
十三垂下眼，轻声问：“所以，她是因为想要自由才会……离开这儿。”
“她很傻对不对？”零七怅然若失，盯着天花板的眼睛有点空洞。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她真的不知道。
“自由”这两个字从来不在她的生活里，她无法去评判追求它的人是对是错。
“但我也想知道。”
说出这句话时，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心底破壳而出，缓慢地向上生长着。
*
风吹动窗帘，帘子的一角来回晃荡，从十三的脸上轻轻拂过，她伸手撇开，从梦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一瞬间，原本清晰的记忆犹如海水退潮般迅速消散了，她习以为常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被人挪到了沙发上。
日头已高，病房里早已没有了零三他们的影子。
她错过了送别的时间。
十三垂下头，看着地板的纹路发呆。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个没来由的念头让她感觉很低落。
“他们和你说了再见。”
十三猛地抬头，零五躺在床上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仍旧是淡淡的，继续说着：“在你还没醒的时候。”
她点了点头，心中的阴霾散了一些，沉默地走到床边坐下。
“想说什么吗，还是有什么想要问我。”
不同于其他人把她当做妹妹的亲近和爱护，零五待她总是很平和，不会说教，也不会打骂，她对她，就像是面对一个和她一样有独立思想的人。
她能看穿她一言不发的心事，并且善于做一个倾听者。
十三放任自己流露出迷惘的情绪：“我一直以为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变得冲动，但我好像错了，你这次做的决定是明智的吗？”
零五偏头注视着她，她的嘴唇干燥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偏那双眼睛如黑曜石般明亮，闪烁着一些让人看不懂的微光。
“冷静地思考才会帮助人们做出正确的选择，我一向如此，从来没变。十三，你想不通的是我为什么不干脆和零一一起离开吗？”
十三默认了：“也许这样更好。”
假如当初零一叛逃时，零五不是选择协助她，而是和她一起走，可能局面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死一伤，同伴各奔东西。
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结局。
零五轻轻摇头：“我们永远无法得知没有选择的那条路会有什么结果，所以只有当下，也只能是当下。”
“即便再重来无数次，我也不会和零一离开，那是她的追求，不是我的。”
“我不会去干涉别人的决定，不会去承担别人的苦难，我只做我想做的，只接受我自己带来的附加后果。”
只做我想做的……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由呢。
不要求禁锢的躯体被解放，也不要求痛苦的心灵得到慰藉，只要思想的自由。
十三蒙尘的双目好似被这些话点亮了，过往的记忆逐渐复苏，于混沌中重新归来。
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坐在面前，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却依然怀有向生的希望。
她说：“我在找一个解救自己的办法，让我能从愧疚中得到救赎。”
十三起初有些茫然，还搞不清是什么状况，但很快，“她”消失了，又一个“她”取而代之出现在面前。
这个她周身萦绕着冷清，平淡如死水。
她说：“我本不接受没有意义的生死，但我再也不想坚持下去了。”
“为什么？”十三喃喃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眼里最后一抹光芒湮没了，而后整个身体也化作灰烬。
再次出现的“她”似乎很疲惫，如同行尸走肉，枯槁的灵魂承受不住心脏的重量，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说：“我在等一个机会，或许它马上就快到来了。”
十三想问是什么，但她知道，“她”不会回答，所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揭晓最终的真相。
第四个她出现了，歇斯底里地大笑着，不顾形象地躺在地上，她没有看向谁，视线失焦而空洞。
她说：“我可以死去，即使怀着罪孽，只要能死去。”
十三预感要结束了，因为“她”的状态已经濒临崩溃，恐怕没有什么能够再让她重燃希望了。
她感到了一股不知名的失落，慢慢垂下了头。
一只手穿过虚无的空间伸到了她面前，“她”抬起她的下巴，朝她微微一笑。
她说：“我想重新开始，你觉得好吗？”
十三怔了一下，她看见了“她”眼中熟悉的笑意，微微触动了。
她毫不犹豫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那一瞬间，心中涌出了欢喜和欣慰，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彷徨和迷失逐渐远离了她，十三的面容几经变换，越发坚韧和沉着。
“我会重新开始。”十三说，“而且我知道，我早就已经这么做了。”
“她”唇边挂着的笑更盛了，她们缠绕在一起的手最后融为了一体。
最后一个她不见了，只剩下十三坐在安静的空间里，周围一片纯白，她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刺痛感提醒着她，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无比确定。
——这是属于她的空间。
由十三和谢从意的全部意识缔造而成，她可以完全主宰它。
谢从意看向自己的双手，反复紧握然后松开，心跳随着她的意识而慢了下来，疼痛感缓缓褪去，眩晕的症状不复存在。
她说：“我该逃离这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