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臻的身影,出现在苏州客栈门口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
他风尘仆仆,满身血污,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刚刚爬出来的修罗。
但他那双眼睛,在看到那个站在门口,正焦急地向外张望的、熟悉的身影时,瞬间,便被无尽的温柔所填满。
慕容嫣也看到了他。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那颗悬了两天两夜的心,终于,彻底地放了下来。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提着那身繁复的裙摆,不顾一切地,向着他跑了过来。
她依旧只穿着那件作为唯一寝衣的神凤降世裙,没有了霞帔的衬托,更显出几分居家的慵懒与柔软。
极致玄黑的苏锦底料,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一种天鹅绒般的质感。
织入其中的金色棉绒,以及那只用真金线绣成的擎天巨凤,则在温暖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内敛而温润的辉光。
因为她不顾一切的跑动,那长达五丈的墨金色苏锦拖尾,在她身后,被带起了一片磅礴而凌乱的浪潮!
随着拖尾的轰然飘起——赫然露出了里面那金线密织的“满地织金”内衬!
在夕阳温暖的金色光辉映照下,那片金光,不再是威严,不再是杀伐,也不再是焦虑,而是迸发出一种如同倦鸟归林、旅人归家般、充满了无尽喜悦与安心的、无比温暖而璀璨的光芒!
那只凤凰,在瞬间迸发出一种终于等到爱人归来的、无比欢欣与雀跃的辉光!
那光芒,充满了重逢的喜悦,卸下重担的轻松,以及一种将所有风雨都关在门外的、家的温暖与安宁。
裙摆落下,将那片温暖的、喜悦的金光掩盖。
她已经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夫君!”
她紧紧地抱着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他那带着血腥味和尘土味的胸膛上,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都揉进他的身体里。
“我回来了,嫣儿。”林臻也紧紧地回抱着她,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在微微地发抖。
他低头,亲了亲她散发着兰花香气的发顶,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想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但他知道,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她,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许久,慕容嫣才从他怀里,缓缓地抬起头。
她的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她的目光,落在了林臻那只被布条胡乱包裹着的手腕上。
那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浸透了布条,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揪住,疼得她几乎要窒息。
“你的手……”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林臻下意识地,想把手往身后藏。
“没事,小伤。”
“你还想骗我!”慕容嫣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她一把抓住他那只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上面那早已被血浸透的布条。
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的伤口,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哪里是什么小伤?!
这分明,是足以致命的重创!
她甚至可以想象,当时,他为了划开自己的手腕,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她捧着他那只受伤的手,哭得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血?李显那个逆贼,他死不足惜!你为什么要……”
她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她只知道,她的心,好疼,好疼。
林臻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他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傻丫头,哭什么。”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不是说了吗?我大乾的江山,我大乾的百姓,不需要用一个前朝余孽的血来拯救。要用血,就用我林臻的血。”
“我是你的夫君,是这个国家的摄政王。保护你,保护这个国家,本就是我的责任。”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嫣儿,只要能让你安心,只要能让这个国家安稳,别说是一只手,就算是要我这条命,我也在所不惜。”
“不许胡说!”慕容嫣又一次,哭着捂住了他的嘴。
林臻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进了房间。
“好了,别哭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他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了那本孔志谦的日记,和那批缴获的解药成品。
“看看吧,这就是我们这次的战利品。”
慕容嫣接过日记和解药,她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先是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那些解药,确认无误后,才交给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杜如晦。
“杜相,立刻将这些解药,分发下去!先紧着扬州那边用!另外,让太医院的人,立刻根据药方,全力仿制!”
“是,陛下!”杜如晦领命,匆匆退下。
然后,慕容嫣才将目光,落在了那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日记上。
她翻开了第一页。
当她看到孔志谦在日记里,记录下的那些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和那个所谓的“虚无党”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
当她看到,孔志谦竟然想用她的血,来当解药的药引,逼她陷入两难绝境时,她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畜生!真是死有余辜!”她猛地将日记合上,眼中杀机毕露。
林臻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道:“好了,别气了。跟一个死人生气,不值得。他虽然死了,但他的那些徒子徒孙,还活得好好的。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只一只地,全都揪出来,碾死!”
慕容嫣靠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
她知道,林臻说得对。
真正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夫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她问道。
“将计就计。”林臻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孔志谦的这个‘虚无党’,虽然隐秘,但并非无迹可寻。他的日记里,提到过几个核心成员的名字和据点。我们就从这里下手。”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而且,我们手上,还有一张王牌。”
“王牌?”慕容嫣有些疑惑。
“张德海。”林臻淡淡地说道,“那条狗,为了活命,什么都肯做。我们就让他,去做那只引蛇出洞的,诱饵。”
他看着慕容嫣,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嫣儿,我准备,在苏州,公开审判那些被我们抓获的江南世家。我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看看,背叛大乾,到底是什么下场。同时,我也要借着这次机会,把那些还藏在暗处的‘虚无党’余孽,全都给引出来!”
“公开审判?”慕容嫣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瞬间,便明白了林臻的意图。
这是一招阳谋!
一招足以将所有敌人,都逼到明面上的,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