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痴如同一头发狂的凶兽，撞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和漫天雪沫，冲入了风雪肆虐的村落深处。
他高大的身影在低矮的草屋间穿梭，每一步都踏在凝结着污血与泥泞的雪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
他撞开了第一间草屋的门。
昏暗的光线下，一股浓烈的腥臊、汗臭和劣质油脂燃烧的烟气混合着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土炕上，一个披头散发、几乎不着寸缕的年轻女子，被粗糙的麻绳以屈辱的姿势死死捆在冰冷的土炕边缘。
她的手腕、脚踝处已被绳索磨得血肉模糊，凝结着暗红的血痂。
听到门响，她惊恐地蜷缩起身体，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只剩下死寂般的麻木和对即将降临的未知暴行的恐惧。
她甚至不敢看来人是谁，只是本能地将伤痕累累的身体蜷缩得更紧，如同受惊的蜗牛。
角落里，一个被破布勉强包裹的婴儿，小脸冻得青紫，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小小的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
虎痴的呼吸骤然一窒，虎目瞬间充血！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了第二扇门。
这一间更小，更破败。
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妇人，同样被绳索捆绑着，倒卧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上只有一件破烂的单衣。
她身边，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光着冻得发紫的小脚丫，正用尽全身力气想用自己同样冰冷的小身体去温暖祖母。
看到凶神恶煞的虎痴闯入，小女孩吓得浑身僵硬，小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无声滑落。
虎痴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胸膛剧烈起伏，几乎要炸开！
他不再犹豫，带着一身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大步冲向山猫所指的、村落最深处那几间草屋。
推开那扇虚掩的、仿佛隔绝着地狱的门。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死寂气息将他吞没。
土炕上，一个同样被绳索束缚、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年轻妇人，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僵硬地蜷缩着。
她的眼睛空洞地睁着，望向低矮的、布满蛛网的屋顶，瞳孔早已涣散，脸上凝固着一种极致的痛苦与麻木交织的诡异神情。
她的怀中，紧紧搂着一个同样冰冷、僵硬的小小襁褓。
那婴儿的小脸，呈现出一种令人心碎的深紫色，皮肤紧绷，嘴唇乌黑，长长的睫毛上甚至凝结着细微的冰晶。
小小的身体，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静静地依偎在母亲早已冰冷的怀抱里。
母亲的手臂，至死都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似乎想用最后一丝气力，为孩子抵御这世间最彻骨的寒冷和最深沉的绝望。
炕沿下，散落着一些啃得干干净净、连骨髓都被吸吮殆尽的细小骨头，不知是鼠类还是其他什么小兽的残骸。
显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饥饿驱使着母亲做出了无法想象的举动，只为……只为怀中那早已冰冷的孩子？
虎痴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一晃！
他死死盯着那对在绝望中死去的母子，虎目之中，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瞬间变得一片赤红！
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滔天怒火、刺骨悲凉和撕心裂肺般痛楚的洪流，在他胸腔中疯狂冲撞、咆哮！
这怒火是如此狂暴，如此纯粹，仿佛要焚尽这污浊的天地，将这制造炼狱的一切罪恶都彻底湮灭！
他额角青筋暴起，如同虬龙般跳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殷红的血珠，滴落在脚下的泥地上，却浑然不觉。
他猛地转身，如同濒死的凶兽般发出一声低沉、沙哑、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的咆哮！
那声音蕴含着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悲愤与杀意！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蛮牛，狠狠撞开草屋那薄弱的墙壁（或者门框），带着一身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戾气，再次冲回了风雪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虎痴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那间作为临时指挥所的稍大木屋门口。屋外的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身上，却似乎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脸上的肌肉依旧紧绷如岩石，腮帮子咬得死紧，但那双赤红的虎目中，狂暴的火焰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万里的、深不见底的森寒。
那是一种将焚天怒火强行压入九幽之渊后形成的、更加可怕、更加冷静的杀意。
他沉默地走进屋内，目光甚至没有扫过地上那些抖成一团、屎尿齐流、如同待宰猪羊般的俘虏。
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严，对疤脸下令。
“疤脸，带人，立刻！”
“第一，清点所有能用的粮食、御寒衣物、被褥！优先！”
“第二，生火！煮粥！要稠！让所有还活着的女人和孩子，立刻喝上热粥！”
“第三，找出所有能蔽体的衣物，给她们穿上！立刻！”
每一个命令都斩钉截铁，每一个“立刻”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疤脸没有丝毫犹豫，重重抱拳：“喏！”
随后立刻带着耗子、山猫等几名士兵快步冲出木屋，分头行动。
屋内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俘虏们无法控制的牙齿磕碰声。
虎痴走到屋角，弯腰，沉默地将那张被他撞倒的破木椅扶起。
他并没有坐下，只是将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双手按在冰冷的椅背上，支撑着身体。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倒的孤峰，目光低垂，看着脚下泥泞污秽的地面，仿佛在积蓄力量，也仿佛在强行压制着那随时可能再次喷发的火山。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屋外，士兵们急促的脚步声、砸门寻找物资的声响、以及低沉的安抚声（“别怕，我们是涅盘军，来救你们的…”）隐隐传来。
渐渐地，一些微弱却真实的、属于女性的压抑哭泣声，夹杂着孩童虚弱的、终于敢发出的啜泣，开始在风雪中飘荡，虽然微弱，却如同在绝望的冰原上点燃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当疤脸重新回到门口，低声禀报：“虎尘君，都按您吩咐办了。热粥已分下去，能找的衣物也分给她们了。有几个女人…情绪不稳，弟兄们在安抚。”
他顿了顿，补充道：“冻…冻死的孩子…有四…十四个…和他们的娘一起…已经…已经用干净的布裹了，暂时安置在空屋里。”
虎痴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终于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落在了地上那十来个抖成一团的俘虏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鄙夷的唾骂，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看待无机物般的、冻结灵魂的漠然。
“把他们，” 虎痴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拖出去。用最结实的绳子，手反绑，脚捆死，十个人串成一串。捆紧点，死了，算便宜他们。”
“喏！”
疤脸眼中凶光一闪，立刻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上前，粗暴地拖起地上的俘虏。
俘虏们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和求饶，但在士兵冰冷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动作下，很快被堵上嘴，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木屋。
没有折磨，没有多余的废话。
虎痴深知，对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任何多余的折磨都是浪费精力。
他们不配。
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在更合适的时间，更合适的地点，用更有效的方式，为他们的罪行付出最终的、足以警示后来者的代价。
此刻的捆绑，只是为了确保他们能“完整”地抵达那个终点。
虎痴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罪恶与绝望的木屋，深吸了一口混合着血腥与寒冷、却似乎又隐约透出一丝微弱生机的空气。
他大步走了出去。
风雪依旧凛冽。
在村落中央的一间大屋子里面，幸存的妇女们裹着士兵们找来的、五花八门但还算厚实的衣物，瑟缩地围坐在几堆新点燃的篝火旁。
她们手中捧着粗糙的陶碗，小口小口地啜吸着滚烫的、浓稠的麦粥。
火光映照着她们依旧惊恐、麻木、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的脸庞。
几个士兵沉默地守在火堆不远处，如同沉默的礁石，隔绝着外界的寒冷与可能的威胁。
孩子们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有的还在抽噎，有的则因为难得的温暖和食物而沉沉睡去，小脸上残留着泪痕。
虎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篝火的光圈边缘，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劫后余生、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可怜人。
他停下了脚步，没有靠近，怕惊扰到她们。
他提高了声音，那嘶哑却带着奇异力量感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
“听着！”
所有的目光，带着恐惧、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希冀，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吾等乃是涅盘军！奉吾主之命，诛杀匪寇！”
“你们，暂时安全了！”
“这里的粮食、屋子，留给你们！火，不要让它熄灭！”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待我完成军务，必会回来！”
“带你们离开这鬼地方！去一个…有活路的地方！”
“在此之前，守住这里！活下去！”
没有慷慨激昂的许诺，没有虚无缥缈的希望。
只有最朴实的承诺——粮食、庇护、火种，以及一个掷地有声的“必会回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仿佛再多看一眼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空洞的眼神，都会动摇他钢铁般的意志。
他猛地转身，厚重的斗篷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整军！出发！”
虎痴的声音如同冰河开裂，带着肃杀的寒气。
疤脸、耗子、山猫等一众涅盘军士兵，早已整装待发，如同重新打磨好的利刃。
他们沉默而迅速地将那串捆得结结实实、如同待宰牲畜般的土匪押着离开。
他们的脚踏破凝结的血冰，碾过污秽的雪泥。
这支沉默的军队，如同来自地狱的复仇之潮，再次涌入了茫茫风雪之中，只留下身后几堆燃烧的篝火，以及篝火旁那些紧紧相依、在绝望中抓住了一丝微弱火种的幸存者，在风雪中无声地眺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