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嫔絮絮叨叨半晌,顺带蹭了冬瓜做的新菜,以她向来周到的程度,不仅没忘夸赞几句,临走前还将手腕上戴的一只水头很足的玉镯子强行套在了冬瓜手上。
真是强行。
因为冬瓜不敢收,还因为冬瓜手腕肉乎乎的......等终于套进去,活像给藕节套了个金箍。
两人方才一个躲一个追的,把一旁的明月和绿柳看得掩唇直笑。
最后还是孟姝轻咳一声,“既是齐嫔姐姐的心意,你便收着罢。”
冬瓜这才红着脸谢恩。
等齐嫔主仆离开粹玉堂,绿柳奉上一杯清茶给孟姝漱口,笑道:“以前从没见齐嫔娘娘说这么多话,也真是个妙人儿,这是有心要谢娘娘,才寻着由头将玉镯子赏给冬瓜呢。”
孟姝抿唇浅笑:“也得是咱们冬瓜手艺好,做的菜合她的胃口,改日做几道拿手点心送去叠琼阁。”
冬瓜揉着发红的手腕,心里喜滋滋的,嘴比脑子快:“看来简太医给的轻身丸还是要吃,这玉镯子套在我这粗腕子上都糟蹋了。”
明月插话:“今晚我教你套拳法,保准三个月就瘦下来。我大师姐原先比你还圆润,练了半年瘦得跟柳条似的。”
孟姝闻言眸子微动,轻声问了一句:“明舞...眼下是去了北疆?”
“可不是么...”明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叹气摇头:“年前十一月偷跑的。上回在西北追陈师弟,被师父提着耳朵抓回来,这回直接混进军需车队,奔北疆去了。”
冬瓜眼睛瞪得溜圆,抓着重点就开始八卦:“追?也是...陈林那张脸确实生得比女人还俊俏......”
绿柳一阵无言,感慨:“这就是江湖儿女么,如此...奔放豪迈。”
明月左右张望,小声道:“你们不知道,当年要不是明舞师姐拦着...” 她做了个剪刀的手势,“陈师弟没差点儿就净身入宫做内侍了。”
“啊——”
梦竹和冬瓜同时倒吸凉气。
孟姝倒是不意外。
当年牙行精挑细选的那批人,稍有资质的女子或入府为婢,或派到如庆国公府这样的地方做暗桩;男子中根骨上佳的,如陈林这般跟着郑山和周师傅习武,成为暗卫。其余的经过严苛训练后净身入宫,四司六局皆有。若非如此,上回云锦那桩事,又岂能办得那般神不知鬼不觉?
命运之轮转得何其玄妙。
谁能想到,陈林能逃过一劫,竟是因着明舞的缘故。
人生行至某处隘口,或许只需遇见一个人,此后便是云泥殊路。
若不曾遇见唐府的二小姐,孟姝的人生会如何?
或许在春风楼伺机出逃时被当场拿住,就此悄无声息地死去。或许是在唐府的琅琊院从粗使丫鬟慢慢升到一等丫鬟,只为攒够了赎身银子换一纸赎身契,却在出府那日发现,外头的天地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又或许,如老太太跟前的花楹那般,待到双十年华,配给主子身边的小厮,从此在深宅大院里熬成府里的管事嬷嬷......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不过是浮萍飘絮,随波逐流。直到她遇见了婉儿,从此,她的命数才如春溪破冰,奔涌向前。
孟姝扶着绿柳的胳膊去了里间,在软榻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直到眸中渐渐聚起神采,绿柳才小心翼翼探问:“娘娘方才问起明月,是早知道明舞她...?”
孟姝轻轻点头,“那会儿你还在津南,我随婉儿参加郡主娘娘的诗会,就在京城郊外的庄子里。当时我便瞧着明舞看陈林的眼神不对劲。”
随后孟姝便不再提及,她转而望向窗外,低声道:“已经这个时辰了,婉儿该在宜春宫安顿妥当...接下来这段日子,就要很久都见不着了。”
绿柳听了这话猛的惊觉:“说起来自打你当初去了云意院当差,到如今这些年里,你和纯妃娘娘还没分开过呢。”
以前住一个院,值夜时有很多回两人还是抵足而眠,后来入宫各自有了宫室,也总是三天两头凑在一处,可不就是没分开过么。
“嗯。早上从会宁殿回来,心里还觉着空落落的......”
孟姝轻轻“嗯”了一声,后半句话化作一声轻叹,消散在穿堂而过的春风里。
未时末,简止如常来请脉。
绿柳忙前忙后地备软枕,搭脉片刻,简止眉目舒展:“娘娘脉象平稳,龙胎安泰。”
他收起脉枕,温声道:“依脉象看,约莫再过一个半月便是产期。这段日子需格外注意,一则饮食需清淡不宜进补太过,二则每日需缓行散步,活动气血。寝卧时宜取左侧卧位......”
末了又仔细叮嘱:“娘娘若觉腰腹坠痛,或见红,即刻让绿柳姑娘传召微臣。”
孟姝刚要道谢,忽觉腹中一动。
简止见状微笑,“最近这些日子胎动频繁,显见是个活泼康健的。”
“已经习惯了。”孟姝抚着肚子轻笑。初次胎动是在夜里,当晚皇上宿在粹玉堂,掌心刚贴上她的小腹,便被结结实实踢了一脚,就像这孩子似乎有所感应似的。
简止收拾好药箱,正准备退下,冬瓜从屏风后探出身来,手里捧着个雕红漆食盒,期期艾艾道:“两碟点心...那个...轻身丸能不能再给两瓶?”
孟姝和绿柳明月三人默契地抿唇轻笑,活像看戏的观众。
简止愣了愣,没接食盒反而凝神细观冬瓜面色,温声道:“轻身丸性寒,久服伤脾。房...冬瓜姑娘眼下唇色红润,脉象想必比上月调和,若姑娘不介意,容在下......”
话未说完,孟姝已笑着指向软榻另一侧,“简太医既开了口,不如给她们都瞧瞧。前几日绿柳染了风寒,夜里也睡不安稳。”
......
“老夫这徒儿医术倒是精进不少,定是从何医正那儿偷师学了不少......” 甄府医捋着胡须,对着纯妃近期脉案频频颔首,话里虽带着调侃,眼角笑纹却藏不住得意。
宜春宫偏殿内,纯妃同样坐在软榻上,甄府医刚为她诊过脉。
梦竹轻手轻脚地将她腕间覆着的素纱取下,闻言抿嘴一笑道:“简太医前日在宫里为娘娘看诊时还说,全赖师父当年教导有方。”
甄府医将脉案往案几上一搁,眼中漾着欣慰,“当年家主把他从外头捡回来时,那小子浑身是伤,老夫原想着能救活便是造化...”他摇摇头,“谁曾想倒是个学医的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