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层之上，冷雾散尽，水天一线。盛珣便是在天地混沌的裂缝口，碧水连天处遇见的神明。
一身华贵白衣，赤足踏过碧水，过长的银发垂落曳地。
潺潺静谧的流水声中，黑不溜秋的小兽仰起头，于浅水洼处对上了神明的眼神。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淡淡的浅金色，清透如琉璃，又神性不可侵。
他的目光纯粹，平和，强大，仿佛能包容一切，世间所有美好的词都形容不出它的美，小兽瞧得有些呆了。
可当神明眼尾微垂，居高临下看过来的时候，周身却散着万古不变的寒气。
“天地共生，极恶之兽。”
一道温和的白光笼罩全身，小崽子四肢滑稽地扒拉在滑石上，呆愣愣的仰头，看他漂亮的唇吐出好听的声音。
冷冰冰的，淡漠到极致，“当诛。”
我草！……小崽子瞪大眼睛，终于反应过来，这个看起来就贵的要死的漂亮神明，突然出现在这里，就是来要自己命的！
盛珣大脑飞速运转，什么规则都不懂的他，却有着与生俱来的狡猾和生死一线磨砺出的精湛伪装。
眼珠一转，当即手脚并用，扑腾着一双巴掌大的黑色翅膀，龇牙咧嘴地挣扎。
可如何也挣不开这团光，所有招式都被无声卸掉，四肢软绵绵的，逐渐丧失力道。
他被锁定了！
小崽子咬牙，不甘地抬眸瞪他，琥珀色眼睛湿漉漉的，语气却凶狠至极：“想不到神明也这般滥杀，老子还以为天界会不一样，哼，不过如此！”
“道貌岸然的家伙！”
时卿微微偏头，似是不明白天地共生之兽就这点能耐，试探着撤回一丝神力，小崽子眼睛一亮，当即手脚飞快地从光团里滑溜出去，扑腾着一双翅膀飞远了。
下一刻，便被一只无形的手提溜着尾巴抓回来，半吊在空中。
正对上那双淡金色无欲冰冷的眼眸。
“你不必激我，对我没用。”
时卿指尖轻点，隔着虚空，盛珣都能感觉到那一指凝聚的力量，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为什么不放过我？我都逃到天界来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小崽子忍着哭腔质问，“神明就可以滥杀无辜吗！！”
时卿抬起眸，拂袖，气浪轰得盛珣下意识闭眼，浑身毛发警觉炸开。
再睁眼，便对上一面巨大的幻镜。
镜中尸山血海，人魔两界血雾冲天，一只庞然巨兽张开双翼，诡谲黑雾缭绕，眨眼便收割了一堆又一堆的人头。
尸山血海。
腾然的黑雾中，巨兽摇身一变，化成丰神俊朗的少年郎君，面上沾着血，眼里是无论如何也挥不散的戾气。
他立于众生之巅，嗜血成性。
“这些，你可记得？”
小崽子不说话，只丧丧地低垂着头，毛绒耳朵垂下来，眼珠一转，泪水啪嗒啪嗒倒豆子似的在半空连成线。
时卿：“……”
“这不是我，是丧失心智的野兽，又脏又丑，我怎么可能成为那样的老怪物？”
小崽子抬爪指着画面里的凶兽，骂骂咧咧控诉，“难道就因为我生的晚，就要给他背锅吗？我不服！！”
“我一醒来就在笼子里，人类修士都贪婪恶心，打着斩妖除魔的名义，剖我的内丹，要我的命，我费劲了力气才逃出来。”
小崽子流着眼泪，倔强地抬头看他，“我以为魔界会是我的容身之处，可魔界都是丑不拉几的怪物，仗着我年幼，争着抢着要吞噬我，我又找不到妖兽居住的地方。”
说着，他抬爪抹了抹眼泪，负气地背过身，身形狼狈可怜。
“反正老子打不过你，你要杀就杀，既然这世道容不下我，我也不活了！大不了十万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上古凶兽对下界的破坏太大，如今无一不被封在天枢阵法之中，小崽子刚降生不久，找不到同类实属正常。
时卿罗列的桩桩件件，准确来说并不是他所为，而是数万年甚至更久之前，被天地浊气侵蚀的天地共生兽。
只是……
当真没有记忆？
时卿颦眉，凛冽神意侵入对方识海，小崽子身形猛然一缩，颤抖着用翅膀将自己裹紧。
紧绷的翅根处，隐约可见几道斑驳的剑痕。
时卿目光落在伤处，刚才小崽子扑腾得厉害，加上黑不溜秋的一团，瞧不仔细。
如今翅根收紧，翎羽舒张，才露出里面暗红的创口来，应该是又裂开了，正在往外渗血。
时卿闭上眼，凝神探查对方识海，温和庞大的神意扫过记忆的每一处，深入灵魂。
“宗主，我们抓到一只妖兽幼崽，灵智初开，就有了不下元婴期的修为，服用其内丹，必能有神效！”
“如此神兽，就这么拱手送人了？就凭他是少宗主？”
“不行，它是我们抓到的，本就应该由我们划分归属……”
“合欢宗的人也来了？谁走漏的风声！”
“我天剑宗得不到，你们也休想得到……”
“……”
“老大，这有一只通灵的妖崽。”
“小妖，为我所用吧……”
“做梦！！”
倔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含着血，混着令人心惊的恨意，时卿没有选择继续，淡淡地收回手。
记忆咔嚓碎裂，神念离体，温和的力量包裹治愈。
小崽子抬起一只眼皮，下意识抬爪扒拉住神明未来得及收回的手。
而后，在他微微讶异和不解的眼神中，轻放在自己头顶。
乖顺蹭了蹭，哑声说：“你是第一个愿意为我疗伤的神。”
“我收回之前的话，你是一个好神仙。”
时卿自动忽视了他这句话，指腹轻轻抚过伤口。
似乎因为动作过于轻柔，有些痒。
小崽子敏感地收拢翅膀，将修长指节包裹在漆黑的羽翼之下。
时卿试图收回手指，却被夹地更紧。
“……”
“……”
“你、你……”小崽子窝在神明掌心，不明白自己反应为什么会那么奇怪。
他哼哧哼哧爬起来，张牙舞爪地说，“虽然你饶了……救了我一命，但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碰我，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在老子这里是不存在的！”
“你别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实力又强，就可以对老子胡作非为……”
时卿：“何谓以身相许？”
“……………”
盛珣睁圆了琥珀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望进那双没有丝毫杂念的纯净眼眸。
四目相对，一个目光干净坦荡，一个别扭肮脏胡思乱想。
呜，小家伙捂脑袋，都怪合欢宗那群老东西，脏了老子的眼睛！
所幸神明并不打算追究，只随口一问，便抱着他转身离开。
“若想活命，便成为我座下弟子，拜我为师。”
“我会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你若不离开，为师保你一世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