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身份被戳穿,“尹晴”的神态丝毫未变,平平常常地就接受了这个局面。
“少侠,慧眼如炬。”
说着,他摘下兜帽,脱掉法袍,挺直腰杆,露出一身光鲜干练的装束。
衣服料子,是比雪还要白的丝绸,上面缀以银丝编织的云纹;领子里面则是一片红色。好似一层冰,裹着一团火。
发髻以白绸、玉簪高高束起,梳理得十分整齐。前面卡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鸿鹄,不知里面是什么材质,外面涂以银漆。
这身装扮,只要走出门,不论白天黑夜,都一定会成为人群中字面意义上最“闪亮”的仔,与藏头露尾的圣教装扮大相径庭。
“我名沉扬,梨花枪沉扬。”
“恕萧某孤陋寡闻,没听说过。”
“那换个说法,阁下可听说过‘赫连万城’?”
“玉甲天魔,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我母亲是赫连万城之女,赫连飞雪。”
萧麦动作一滞:“玉甲天魔的外孙,所以,你是来报仇的?”
沉扬从怀中掏出一枚圆形的东西,屈指一弹,飞过十数丈的荒草。萧麦一把接到手里,摸了一下,发现是枚银币,正面写着一个“善”字。
“这枚‘赏善钱’,就当是予你的奖励,在我收回它之前,不会杀你。”
萧麦着实被沉扬这一举动逗笑了:“呵呵,赏善钱,请问是你发的,还是代表你背后势力所发?”
沉扬亦笑道:“我一个人,就是一方势力。”
“明白了。你是来考验我的,过关就饶,不过关就杀。”萧麦两指捏住银币,做了一个准备将之弹飞的动作。
“不。”沉扬纠正道,“过关为友,不过关为敌。”
“……”
萧麦闻言停下了动作。
“呵呵,我差点忍不住想揍你一顿。”
沉扬问:“为何?”
“口气太大,连人民都没考验过我,你又凭什么考验我。这枚银币就当是你的赔罪,正好拿去买酒。”
沉扬不悦:“保命之物,拿去买酒?不怕有朝一日后悔。”
萧麦扬起拳头:“再敢用那种盛气凌人的口吻,小心我真的会揍你。”之后放下拳头:“要不要一起?”
沉扬皱了皱眉,语气果然软了下来:“给点面子,别搞。赏善钱总共也没发出去几枚,大不了再给你一枚。”
他又掏出一枚赏善钱,掷给了萧麦。
萧麦似乎不领情:“给我钱,又不让花,等于免费帮你保管,有意思吗?”
沉扬有主意:“你不是要喝酒?我请。”
……
沉扬衣着光鲜,用白银铸赏善罚恶钱,请萧麦却选了个乡下小酒肆,喝的是十几文一壶的浊酒。
萧麦都怕喝多了黄曲霉素中毒。
“你很穷吗?”
“我是好人,好人大多都是没钱的。”
“那还到处给人发银币?”
“我想让整个江湖都知道我,有个特征方便世人传扬。就像你的特征是遮眼的红绸,我的特征总不能是特别帅吧。”
“还挺自恋。”
沉扬发币的时间不长,也就是从今年开始的。
他不希望自己的赏善钱一问世就贬值,所以不让萧麦退还。
萧麦把银币竖着放在木桌上,问道:“既然有赏善钱,那一定也得有罚恶钱吧?”
“有。”沉扬点头,但并没有给萧麦展示。
“怎么个罚法?”
“少数当场杀,多数给三天时间处理后事。罚恶钱正好拿来压口。”
“那你还挺心善的。”
有些地方的风俗,会往死者口中放一枚钱币,以示祝福,即压口钱。
“只是有一事不解。”萧麦把赏善钱放平,“你想出名,何不直接亮明身份?玉甲天魔的外孙,这个名头不是很响亮吗?”
“名扬四海跟臭名昭着的区别,我还是懂的。”
玉甲天魔虽是死于剑仙之手,但沉扬跟萧麦,还真就没什么仇怨。
原因很简单,剑仙、剑神能知道玉甲天魔的弱点,就是赫连飞雪告的密。
沉扬即使真想报仇,第一个仇人也该是他母亲。
正因这层关系在,沉扬才不介意在萧麦面前,直接撂明自己的身份。
“就不怕我一个不小心说漏嘴?”
“那我便正式收回赏善钱。”
“哈哈,恕我直言,你的币只能中午发,因为早晚崩溃。”
“此话怎讲?”
“没有实力啊,老弟!”萧麦可怜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知道官府最怕哪号人吗?”
“愿闻其详。”
“官府不怕破坏规则的人,官府怕的是制定规则的人。你说要发赏善罚恶钱,我还以为你背后有移花宫、侠客岛一类的大势力撑腰,原来你什么都没有,就一个人。等着吧,看捕门逮(dei)不逮你就完了。”
“……”沉扬沉默了,觉得萧麦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那我怎样才能出名?”
“这样吧,我给你指条明路。捕门每年春三月,都会举办比武大会。凭你的武功,至少能混个副指挥,背靠大树好乘凉,到时候爱怎么发就怎么发。”
沉扬白了萧麦一眼:“我堂堂江湖中人,加入捕门不太好吧?再说了,你一个法外狂徒,劝我当公差是什么意思?”
“对赏善罚恶而言,快意恩仇怎比得上明正典刑?我所杀之人,或是律法管不了,或是来不及管。黑云城一事已处理,等过完年,我就回捕门。”
沉扬没想到,萧麦还有重返捕门的一天。
“在风云岛待得不开心?”
“很开心。风云岛是我的家。其实在风云岛当大师兄也挺好的,但去到捕门更加海阔天空。”萧麦饮下一碗酒,胸膛之内逐渐热络起来,“风云岛只能庇护一地,欲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于我来说非捕门不可。”
“可我听说,在捕门当差,只有捕神的嫡系才有出头之路。”
“背靠大树好乘凉。重要的是背靠大树,而不是非要爬上树顶。怎么样,对我的提议意下如何?”
“……”
沉扬没有立刻回答。
他蹙紧眉头,小酌几口,眸间忽而锋芒绽放,旋即放下酒碗,投向萧麦以看透了的眼神。
“我怎么感觉,你不是想背靠大树,而是想推倒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