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沉默了。
祂想，这家伙果然是毁灭世界的大劫。
夏添的确没办法杀了莫离，夺取他的能量然后引爆，所以他选了另一条道路，他交出自己的命。
只要能达成最终目的，他不在乎手段。
“灭世的按钮现在在他的手上，在你‘亲手’选定的继承人身上，怎么办？你要杀了他吗？”
血液在沙滩中形成一片血泊，夏添转过身，本就白皙的脸庞越发苍白。
唇瓣失血，瞳孔晃动。
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偏偏又散发着巨大的恶意，令天平不由得皱眉。
“他知道这才是你的目的吗？”
天平望向他笑意盈盈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毁灭世界只是个借口。你想要的，是我亲手推翻自己的选择，杀了他对吗？”
夏添不置可否，只笑着问：
“那你要怎么选呢？”
“如你所愿。”
天平回答。
守护这个世界是祂唯一的价值所在，所以即便是祂看穿灵魂的人。
没有人可以被完全地解读，救世主仍然可能会按下灭世的按钮。
祂不相信任何人。
“你能凭借自己的眼力选择杀我这个恶人，为什么现在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他不是绝对正义的救世主吗？”
夏添满眼的好奇。
“抱歉。”天平无动于衷，“无论如何，我都会处理掉所有风险。”
所以，祂无法接受一个灭世的武器存在于世，祂没有选择，只能先杀了夏添，然后在莫离做出选择之前杀了他。
没有核心的夏添只是个普通人，不存在任何反击的能力。
直到咽气的前一秒，夏添都仍然笑着与他对视，带着一种恶劣的、胜利般的笑容。
他用了无数年的时间，证明了即便祂即便身为神灵，依然会做出错误的选择，依然会推翻的自己的决定。
祂并非全知全能。
也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
一旦镜像宇宙坍塌，天平即便可以重建一个相同的宇宙，也一定无法赶在世界毁灭之前。
能量的供给一旦截断，宇宙就会走向不可逆的灭亡。
祂没有选择。
——
宇宙缝隙的迷雾之中，莫离手心的小方块震颤，失色。
从通透的、水晶般的白色变成灰扑扑的颜色，他知道这代表着夏添已经死了。
死在天平手里。
他用两根手指捏起灰暗的小方块，微微用力，不远处空间扭曲，迷雾散开，像是照进来一束熹微的晨光。
莫离看着雾中凭空出现的人影，停下动作：
“别动。”
天平停在原地，听莫离说：“就是这样，你有任何动作，我都会立刻捏碎这个方块。”
他抬了抬手，展示手心已经和灭世按钮无二的小方块。
融合了夏添的全部能量，莫离即便没法和前不久的顶头上司打个五五开，看清祂的动作也是绰绰有余。
“要不要做个交易？”
天平沉吟半晌，视线从小方块手中移动，落在莫离脸上，“我能救活他，你可以相信我一次。”
——有必要吗？
莫离本来想问。
刚杀完又复活，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选择不杀？
而且，对他来说，是选择毁灭世界还是相信一个杀死夏添的存在，似乎是个很简单的选择题。
以他对夏添的理解，那家伙把他逼到这种地步，就是太想要毁灭世界，即便复活也不会开心。
但夏添希望这个世界覆灭的同时，又选择把这个按钮交到他的手上。
让他来做这个恶人。
“为什么？”
长达两分钟的沉默后，莫离询问出声。
“我没想到你会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我不想杀你，我需要一个继承人。”
天平很平静。
哪怕退一万步来讲，莫离都是祂亲自选出来的继承人，这世界有且只有一个的特别存在，祂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的。
能掌控管理局的只有祂的同类，一旦祂杀了莫离，就要再等上以千万计时的年岁。
祂不觉得自己能等到那时候。
既然怎么选都是世界毁灭，祂还不如为自己选一个退休的可能。
时间无声的流逝，宇宙的缝隙之中没有光与暗的变化，只有缓慢流动的迷雾，只有空虚、回声、和遗忘。
过了很长的时间，天平终于听到回答。
“可以。”
“我需要那枚核心。”
他看向那只灰扑扑的方块。
“这最好不是什么简单但有效的骗局。”
莫离丢出毁灭世界的起爆器，轻松又随意地说，“一旦我觉得你在说谎，我就会拉着管理局一起死。”
他现在强得可怕。
打不打得过天平另说，但把管理局爆了绰绰有余。
说到底这个世界毁灭与否他根本不在乎，相比之下，还是一个聒噪别扭奇怪又死缠烂打的朋友比较重要。
神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说谎。
祂接过小方块，掌心金光闪烁，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细丝缠绕在其上，一圈圈地绕成光团。
等光团变成手掌大时，光亮散开，啪叽一声，一只白色的人类幼崽掉到地上。
他迷茫地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天平，然后四肢并用地爬到莫离怀里，扒在人身上。
“这是什么？”
莫离默了默，问。
“一个孩子，显然易见。”
“我不喜欢小孩。”他说，“你养。”
“……是夏添的幼生体，过段时间就会长大了。”天平无奈，“他不是人类，也不脆弱，你不管他他也不会死……只要这个宇宙还存在，他就不会真正死亡。”
“他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天平说，“也许时间够久，他总会想起来。”
肉乎乎的人类幼崽长相讨喜，眼睛又大，就是没有脑子，只知道跟着本能行动，离天平十万八千里远。
莫离实在对养小孩这种事情有心无力，他头疼地捏了捏鼻翼，完后睁开一看，天平已经没影了。
把这烂摊子丢给了他。
好在人类幼崽没有记忆，也不影响眼色，大概是察觉到莫离不喜欢他这副样子，他很快给自己换了个壳子。
——
宇宙缝隙里的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十年后，管理局回收执行AI的工作结束。
他们为这批任务者补偿了另一批系统AI，但有一个AI没有补偿成功。
有位任务者接受不了知性AI的回收，当天晚上回到任务大厅，往窗口一坐，直接跳了。
与此同时，她的知性AI进入原本的清扫流程，重新回归最原本的特质，没有目的地飘向宇宙，寻找下一个躯壳。
工作完成后，天平想起些什么，打算去一趟宇宙缝隙。
这里依然保持着一贯的环境，只有迷雾与虚无。
祂穿透层层迷雾，停在一棵通体银白的大树前，外表毫无变化的青年靠坐在树根，怀里抱着只小奶猫。
雪白的小猫盘成胖乎乎的一团，耳朵颤动，突然抬起猫脸望向天平。
“喵喵喵喵喵！”
激烈的猫叫声吵醒小憩的青年，莫离睁开眼睛，意识还没清醒过来，先习惯性地拍了拍小猫脑袋。
“喵喵！”
天平不明所以，但总觉得猫在骂祂。
——所以，为什么这里会有只猫？
祂表情有些许迷惑，莫离顺着小猫空有激情没有威势的叫嚣偏过头，微微愣了一瞬间，然后歪了歪头：“怎么了？”
“怎么有只猫？”
天平扫了一眼还在用小奶音骂人的小猫咪，又移开视线看向莫离。
“这是夏添的本体，他喜欢这个样子。”
天平：“……”
夏添哪来的本体？
当猫上瘾了吧。
祂用沉默表达了不解和疑惑，又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干脆又蓦地消失在原地。
小猫歪了歪脑袋，叫声逐渐变小，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它看了那片恢复的迷雾好一阵儿，又转回脑袋，拱开莫离的外套蹭进他怀里，把自己埋起来。
莫离习惯了这猫没脑子又没灵魂的样子，也懒得理它，又睡了一觉。
时间流逝，某天他和往常一样迷迷糊糊地睡醒，望见一片迷雾，然后视线低垂，看向怀里的小猫。
小猫咪从他外套里探出一只脑袋，扬起脑袋和他对视。
莫离习惯性地低下头，亲亲小猫软乎乎的头顶，压弯猫耳。
小猫抖了抖耳朵，歪着脑袋看他：
“要一起毁灭世界吗？”
莫离愣了一下。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小猫咪以往蠢透了的眼睛微闪，散发出人性的光辉。
它抬起粉嫩的猫爪，过了很久又仿佛短暂的一瞬，莫离握住那只猫爪，轻声回答：
“好。”
柔软的小猫肉垫变化，骨节分明的宽大的手掌握住他的手，五指探入他的指缝，然后扣紧。
白发曳地，光线暗下来，莫离缓慢地扣住他的手掌。
十指交扣，心跳共享。
救世主彻底地倒向反派阵营，开始从头谋划一个毁灭世界的崭新计划。
这个计划里不再需要他们之中谁去牺牲，他们会一起活到宇宙热寂的那一刻，亲眼见证世界的消亡。
永不分离。
未来的工作还有很多，救世主和他的小猫再次踏上了旅途。
“喵。”
与此同时——
管理局。
正在勤勤恳恳工作的天平，背后突然一凉。
感觉有人惦记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