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昼将孩子放进摇篮里，然后拿起放在摇篮边的镰刀，轻手轻脚地走到楼梯口。
因为这些天怕有人发现这栋房子里有人，她一直没有点过任何灯，白天倒还好，一到晚上，到哪都是黑漆漆的，借着熟悉黑暗的视力，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进入了房子里。
她不敢作声，轻手轻脚地慢慢退回了房间，将莱卡从摇篮里抱出来，然后带着她躲到了床底下。
在抱的时候她担心莱卡会发出什么声音，于是一直捂住女儿的嘴，等到进了床底后才稍微松开一些。
她把莱卡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比莱卡的心跳更快，一只灰色的蜘蛛从地板前爬过，她听到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法语。
她闭上眼睛，面前浮现起莱卡刚出生时的画面，襁褓里的新生儿只有水瓶胆大小，头顶和脸上覆盖着一层蜡烛油似的白色胎脂，忽然她张大嘴巴，陈昼以为她要干什么，见她的肩膀在襁褓里动了动，于是将丝绸稍微拉开一些，然后莱卡将手从襁褓里伸出来，皱紧眉头地抻了个懒腰。
楼下的声音消失了，但陈昼没有从床底出来，她用身上的外衣裹住莱卡，让她贴着自己的胸口，很快莱卡就睡着了，直到早晨的阳光从窗户上的缝隙透过来，照在地板上，陈昼才从床底爬出来。
她先给莱卡喂过奶，然后将她放到摇篮里，做完了这一切后，她才拿着镰刀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检查了一圈后发现，只有厨房内的东西被翻动过，除了一些食物外，其他贵重的东西都没少，桌上还摆着一张写了字的纸，被两枚铜币压着。
陈昼拿起纸来，上面的字是用法语写的，字迹很稚嫩，看起来像出自一个没怎么受过教育的人或是小孩。
陈昼自己在根德居住不久，法语也只是学了个皮毛，好在上面的字大多都在她词汇量范围内，小部分联系上下文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抱歉，我和妹妹拿走了一些面包和苹果，我爸爸去世了，妈妈生了病，我们实在太饿了，这是我们仅有的钱，等战争结束后，我们会补上剩下的那些。”
陈昼注视着那张纸，半晌后将它塞进炉膛里，她将损坏的门修好，在门里又加了两把锁，晚上睡觉之前，她将一些切剩下的面包用布袋装好，趁天色暗下来后放在了靠近门的柴火堆边，等她第二天去看的时候，布袋子下面的食物已经不见了。
从这天开始，她每天晚上都会在固定的地方放一些食物，在天蒙蒙亮时再把空袋子拿回来。
然而这样的秘密运输并没有持续太久，从第五次开始，陈昼在那儿放的食物就再也没有人拿走了，她尝试在晚上的时候等在门后边，然而整个晚上门前都没有响起过任何脚步声。陈昼不知道是那孩子遇到了什么事来不了，还是母亲已经康复带着她的孩子们离开了。她希望是后者。
······
布里耶姆撤出了巴黎，也带走了全部的法军，只留下带不走的宫殿以及巴黎的人民。
得知国王撤退的消息后，巴黎的人们十分震惊，失去了武装力量后，英国人轻而易举就攻下了这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城市，在西堤岛上作为王宫的西岱宫也被占据。
由于一个月的连续作战和行军，整支队伍已经非常疲惫，而根据情报，布里耶姆已经抵达旺达的军事要塞，因此经过和雷克森·诺尔和萨福克伯爵的商谈后，乔瓦尼决定暂缓进攻，让军队在巴黎暂时休整，同时让后方富裕的佛兰德为补充军需物资。
至于攻占下的法国领土，除了主动投降的阿图瓦伯爵，纪尼、维桑和亚眠都站在布里耶姆一边，抵抗到底，根据英国廷臣法，乔瓦尼有权利决定他们的归属，考虑到卡森家族在英国的大片土地和南部的波尔多等领地，因此乔瓦尼除了将巴黎划分为自己的直属领外，剩余的三块伯爵领都打算作为封赏奖励给自己的廷臣。
这三块领土中，亚眠最大，地理位置最关键，纪尼的土地最小，但作为和英格兰最近的港口，军事位置最重要。乔瓦尼将亚眠奖励给萨福克伯爵，将纪尼奖励给雷克森·诺尔。至于维桑，他则给了自己名义上的私生子，多米尼特。
西岱宫的议事厅内，多米尼特得知这个消息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叔叔，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乔瓦尼看了他一眼，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接着乔瓦尼又随便说了些话，便结束了这次的会面。
萨福克伯爵和雷克森·诺尔都不是什么没眼色的人，知道这对父子有话不方便说，没多说废话就退下了。
等所有人都从议事厅内离开后，乔瓦尼将刚刚授封时戴着的手套接下来，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你做的很不错，多米尼特，不需要多说什么，我知道你想拒绝这块领地，但是相信我，你冲锋时的勇气配得上这份奖赏。”
多米尼特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可是比我更勇敢，冲在更前面的人还有很多人，他们都没像我这样拿到这种赏赐，这会不会不公平？”
乔瓦尼的笑容淡了些，他的手放在侄子的脖子后，安抚地拍了拍，“可是所有人中，只有你最尊贵。”
多米尼特原本看着地上的视线抬了起来，望向乔瓦尼。
乔瓦尼抬起头，望着金色的穹顶说，想了想说道，“看看这些东西，这些美丽的建筑，它难道是一天建成的吗？”
多米尼特听话地仰头，他看着头顶的高耸的尖顶。
从小的时候，多米尼特就觉得像这样高耸的建筑，根本不像给人居住的，而是给神居住的。
“如果没有底层的砖石，就没有那些顶端的高塔，英国也是这样，”乔瓦尼说，“英国不是一天就变得这么强大的，是我们的祖先，还有你的父亲，我的哥哥，他带领十字军东征，建功立业，保卫我们的国土，他们就像这底下的砖石，如果没有他们，我们是不可能有进入巴黎的机会。”
多米尼特迷茫地看着他，“可是，这些伟大的事都是他们做的，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不需要做什么。因为你是他的血脉，是他最亲最爱的人。”
“只需要这样就够了？”
“只需要这样就够了。”乔瓦尼说，他反问道，“难道一个英雄的后裔不该享受他所建立的美好吗？难道他的后代不比杀人犯和叛国者们的后代更有资格享用这一切吗？”
多米尼特望着他，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确定地问，“我，我其实有个请求，一直想对您说，您能帮帮我吗？”
“什么请求？”乔瓦尼有点惊讶，多米尼特很少向他提要求，这还是他成年后第一次求他。
多米尼特踌躇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些天我跟着萨福克伯爵一路进攻。”
乔瓦尼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进攻亚眠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女孩。”说到这里，多米尼特的脸红了。
就算是块铁砣，这会都明白多米尼特什么意思。
乔瓦尼愣住了，他原本打算趁这次授勋后就给多米尼特订一门不错的婚事，不过……既然多米尼特对他开口了，无论怎么样，他都会满足多米尼特的愿望。
于是他很快笑道，“你喜欢她是吗？这太好了。”
“可是……”多米尼特偷偷抬眼瞧他。
“怎么了?”乔瓦尼耐心地问，“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她父亲是布里耶姆旗下的一个男爵，还参与了对抗我们的战役，现在他们全家都被关在监狱里。包括她自己······”多米尼特觑了一眼乔瓦尼的脸色后，试探地说道，“叔叔，我能不能，能不能……”
“我还以为是什么。”乔瓦尼笑了，“原来就这么点小事。”
见乔瓦尼笑了，于是多米尼特也跟着笑了。
“谢谢您。”多米尼特说，“您就如同我的父亲一样。”
“嗯。”乔瓦尼用手胡乱地抓了抓他的头发，打趣道，“我之前还在为你的结婚对象发愁，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自己就给自己找好了。”
听到“结婚”两个字，多米尼特整张脸都变得红彤彤的，因为患有白化病，他一脸红就特别夸张，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一颗熟烂了的番茄。
乔瓦尼却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好，他看着侄子，不禁有些感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只到我小腿那么高，现在一转眼，居然都要结婚了。”
多米尼特捕捉到乔瓦尼眼神中一丝失落的神态，于是说道，“您也一定也能找回伊莎?布兰切特女士的。”
乔瓦尼看向多米尼特，诚挚的目光坚定不移地望着他。乔瓦尼目光松下来，他摸了摸侄子的脖子，“谢谢你的安慰。”
“这不是安慰，是真的，我有预感，她会回来的。”
“但愿吧。”乔瓦尼目光移开，他望着地面说道，他的心已经经不起更多的期待落空的失望，于是他转移开话题，“行了，你回去好好准备婚礼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