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咸阳城深处,御苑之中的李真我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这时候还活着。
真好,又走了狗屎运,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当那种铺天盖地的威压出现的刹那,他第一时间跳到了那尊独眼巨人的身上。
他甚至感觉变成实质的阴风之中,有一个身躯无比高大的帝王在行走,他身上散发的威压,可以轻易的碾碎所有不属于地宫的生灵。
这是逝者的世界,生者无法生存。
就连那些青铜战车都给不了他任何的安全感,但他身前的这尊独眼巨人却依旧散发着一种超然而逆天的气息,似乎根本不在意这种威压。
在他跳到独眼巨人的身上的刹那,那些巨木,那些石雕,全部被可怕的力量侵蚀,瞬间化为齑粉。
可怕的威压一直推进到距离独眼巨人身前数尺之地,才渐渐停歇。
巨木和石雕的粉末在独眼巨人的身外堆积起来,如同活物一样涌动着。
李真我甚至听到了有人在威严的出声,但到底说的是什么,却因为那些粉末的互相摩擦和不断流淌发出的杂音而听不清楚。
他只是感觉那些青铜战车再次奔驰起来。
他所在的这尊独眼巨人也开始移动。
无数的细沙像浪潮一样垫在这尊独眼巨人的脚下,那些青铜战车在前,这尊独眼巨人在后,使得那些青铜战车似乎在拖曳着这尊独眼巨人行走。
这是要作甚?
拖着独眼巨人去哪里?
李真我叹了口气,眼下的状况,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多活一会算一会了。
……
郑仲夏和韩垂锦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当两个人感觉自己胸肺之中填满了冰晶,即将连意识都失去时,他们身上的压力一松,突然恢复了呼吸的能力。
他们眼前刺目到了极点的星光消失了,整个地宫重新陷入黑暗,极其明亮和极其黑暗的切换,让他们疯狂的呼吸了一阵之后,才渐渐适应。
他们看到安知鹿依旧站在那根黑色石柱之前,似乎外界的一切干扰,甚至方才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压,都对他造成不了影响。
但两个人同时发现,安知鹿似乎和之前站在这根黑色石柱前的时候不一样。
之前的安知鹿充满渴望,有种恨不得将自己揉碎了塞进那根黑色石柱的符纹中的疯狂,但现在的安知鹿却显得十分平静,那种疯狂的神色,已经从他的脸上彻底消失了。
等到他们的眼睛彻底适应眼前的黑暗之后,他们两个人才看到,安知鹿的手上多了一柄“青铜短剑”。
郑仲夏愣了愣,等到安知鹿转过身来,朝着他走了一步,他才彻底看清,那并非是短剑,而是一柄两侧为六面扁体,前锐后宽,近近茎处有“一”字形格的青铜铍的铍首。
青铜铍是秦时用于战阵的武器,类似于现在的破甲长矛,只是其穿刺破甲的能力远胜于长矛,通常是秦军步军方阵冲击对方甲军时所用。
但按照他的所知,秦时对军械制作就如此时的皇家工坊一样,对规制有着严苛的要求,秦军所用的青铜铍的铍首长一尺五寸二,而与之连接的长柄长一丈二尺九寸。
而此时安知鹿手中的这青铜铍的铍首之所以让他一眼之下觉得是柄青铜短剑,除了它超过两尺五的长度之外,它的厚度也比一般的青铜铍要厚一些。
这种青铜铍根本没有出现在记载中,之前他们经过的藏兵库之中,也从未见过这种青铜铍的铍首。
尤其一路行来此处,他们根本没有看到安知鹿什么时候拿了这样的一件东西。
他手中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件这样的东西?
再联想到方才那可怖的意志,那似乎要灭杀一切生机的阴风,郑仲夏突然又浑身都战栗起来。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直觉,他和韩垂锦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安知鹿突然得到了这件东西。
安知鹿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即便此时整个地宫已经清晰的表达出驱逐生人之意,但他心中也无比确定自己不用这么仓促。
他十分严肃的看着郑仲夏和韩垂锦,认真的轻声道,“你们两个,到此时也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气机有什么异常么?”
郑仲夏和韩垂锦的身体瞬间微微僵硬,两人仔细的感应着体内的气机,很快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发生了什么?”
韩垂锦无法言明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整体气机深处似乎出现了一头庞然大物,那庞然大物令他的整体气机发生着巨大的改变,以至于地宫之中的阴风进入他的体内,都让他感觉不到寒冷,那头庞然大物似乎将那些阴风当做食物一样吞噬了。
郑仲夏的修为比他高出很多,此时他感到自己的整体气机之中出现了一条白鲤。
这条白鲤的每一次游动,都让他感受到冥冥之中有不可描述的气运在汇聚到自己的身上。
安知鹿从他们身前走过,示意两个人跟上他的脚步。
这时他才缓缓抬起手中的青铜铍首,看着上面微微闪耀的光焰,轻声道,“祖龙震怒,要灭杀一切进入地宫的修行者,夺回所有来自于他的气数,但他已经无法重返人间,所以在他看来,我们成了他在人间的使者。”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选择我们?”韩垂锦不可置信的看着安知鹿,“是因为那根黑色石柱?”
安知鹿摇了摇头,道:“是他窥见了我的野心。”
郑仲夏一直在认真的看着安知鹿。
他知道的事情远比韩垂锦知道的要多,他隐约猜出了某种可能,就等着看安知鹿到底怎么圆谎,但他没有想到安知鹿此时却根本不加掩饰的说出这样的话语。
他不由得愣住。
“我没有必要掩饰什么,今后我们三个人的命运已联系在一起。”安知鹿却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得就像是一只始终假扮着被驯服的野兽突然露出了森冷的獠牙,“我获得了足够多的东西,或许在祖龙看来,这是他赐予我的,但我却知道,这是我赌命应得的。”
他抬头看着地宫上方的穹顶,冷冷的说道,“这一定是我的东西,别的人没有资格拿到。”
……
耶律月理蹲在一滴水都没有了的池塘边,忧愁得像个回去之后就要被打骂的小媳妇。
冲谦老道在端详着静王府里的建筑,阴十娘在嗑着瓜子。
在这种时候,在静王府里面嗑瓜子无疑是很过分的事情。
但那些看着这名妇人的李氏机要处的修行者,却都知道这是霜剑之主,所以都无法表示什么不满。
“到底怎么回事?”
更过分的是,阴十娘还将瓜子壳朝着池塘底里那个大窟窿丢。
耶律月理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连连叹气,道,“李归尘的神通很古怪,他好像可以将偷来的气数弄在两条鲤鱼的身子里,两条鲤鱼一黑一白,还分阴阳。那黑色的鲤鱼还相当于他一个法身,有修士被杀死之后,还能直接吞噬修士的真气化为自己的真气。那白色的鲤鱼到底什么玄虚我还看不出来,似乎可以窃取活人身上的气运,还能帮他和那条黑鲤掩饰气机。若不是这李归尘死了,否则他和这两条鲤鱼气机不显,没有人看得出他是拥有大气运者。结果我来的时候好好的,突然之间这两条鱼就好像被祖龙意志给夺了去,他在人间打不过玄庆和顾十五,反倒是泄愤似的把这两条鱼给抓去了?是因为他丢了那么多尊金人?”
“丢了就丢了。”
这时候一直在看风景的冲谦老道却是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怎么着,给他白干活,差点连小命都丢了,还能嫌弃你干得不好?”
耶律月理郁闷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不又在他面前丢分了,要是事情办得漂亮,我得手的机会不就更多一点?”
冲谦老道更是鄙夷的看着她,“你还神女呢,我看你是个小猪女还差不多。你连他家谁真正做主都不知道,还得手呢,得个屁。”
耶律月理眼睛一亮,又看着此时嗑瓜子嗑得起劲的阴十娘,顿时陪着笑脸,道:“阴姨,要不你也帮我说说好话。”
阴十娘道,“我胳膊肘不往外拐。”
冲谦老道顿时怒了,但他一看自己这时候和阴十娘别说十丈,连十步都不到,他便自觉这个距离不是阴十娘的对手,便只能硬忍了怒火,只当听不懂。
……
大慈恩寺内依旧一片静谧。
只是长安无数佛寺之中,许多僧人都在静静地凝望着大雁塔。
当顾留白回到大雁塔时,他看到身着常服的皇帝静静地站在玄庆法师平日里经常站立的地方。
皇帝转过身来,看着顾留白,道,“今后,可能就是要你来面对这样的风雨了。”
顾留白走到皇帝身侧,认真道,“我没有他这么慈悲,也不会像他这么慈悲。”
他的目光越过长安的街巷,落向更远处。
今日复仇,李归尘死去,但他和皇帝却并没有多少复仇的快感。
因为风雨很快就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