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鸡汤”劲儿太大，学生们“喝”完，在熄灯之后“不约而同”的开始挨个宿舍唱歌。
从葫芦娃唱到一棵小白杨，从黑猫警长唱到咱当兵的人，从想死风雨中唱到大地海阔天空，之后.....
“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侯方哲叼着烟，蹲在台阶上，听着这半夜里的齐声合唱，面无表情。
“老侯，还拧巴着呢？”李乐吸溜着刚从“补给站”拿来的冰棍儿，挨着蹲过来。
侯方哲没吭声，一缕烟雾从鼻孔里喷出，带着沉重的愤懑。
“今天那动静，骨子里有股劲儿，要是再过些年，估计都得成保护动物了。”
“保护？今天这事儿，搞不好就得给档案袋烫个洞。”侯方哲没回头，手指弹了弹烟灰，“我现在就怕有人拿着放大镜，非要在几个喊得最大声的脑袋上找出点思想不稳定的蛛丝马迹来。聚众、冲突、对抗组织决定，这些词儿听起来多吓人，往档案里一塞，轻则评优评先泡汤，重则.....我想写份情况说明，给上面降降温。”
李乐抿了抿有些木的嘴唇，“现在的首要哲学命题，不是纠结怎么来的。”
“上头要的是稳定，要的是不再发生。那递上去的解决方案，重点就该落在如何有效疏导情绪、如何加强正面引导上，淡化个人色彩，突出集体反思。把刺头巧妙地包裹在群体教育的温和外衣里，这才是生存智慧。”
侯方哲若有所思：“你是说，报告里模糊焦点，强调整体？把几个，嗯，非典型性曲线样本，融入全体同学思想波动的大背景里？”
李乐把冰棍儿咬掉一块，凉意让说话都有些含糊。“保护，有时候不在于正面格挡，而在于巧妙地转移落点。”
“跟那几个小子私下聊聊，让他们深刻认识到表达方式还有巨大提升空间。但对外，尤其对上，风浪是大家的，反思也是大家的。”
“档案里清清白白，未来考研、考公、找工作，履历上才不会有曾因军训名次问题如何如何这种尴尬记录。前程这玩意儿，经不起几次的消耗。”
“那，你这.....还有么？”
“信科学院这块招牌够硬，该扛事的时候就得扛起来。学院出面，比个人蹦跶强。但，重点是荣誉和程序，不是谁错了。懂？”
“懂了，把事故报告写成思想教育阶段性总结，把个别突出分子变成集体成长阵痛。”
侯方哲沉默地摁灭了烟头，长长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吐出一口浊气，“呵呵，要不怎么说还得是你们社会人呢，这些玩意儿，还得是你们玩儿的溜。”
“哎嗨，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的。”李乐扔掉冰棍儿棒，拍了拍侯方哲的肩膀，起身，“不过是帮几颗年轻的火星子，在燎原之前，找个安全的隔热层罢了。为了他们以后能光明正大地发光发热，现在嘛，低调点，让这事儿冷却存档，才是正经，赶紧睡吧。”
说完，又指指还在唱歌的排房宿舍，“闲得蛋疼啊，就看你们明天还起床不。”
侯方哲看了看掐着腰李乐，一时间仿佛在看一只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背后晃啊晃，笑眯眯的狐狸。
。。。。。。
事情果如李乐说的一样，对于打了谁的脸，只要辩证的看，就是从坏事变好事的契机。
那个军训会操比赛第一名，一句“经过重新审议评定”，又回到了二连的手里，然后宣读的时候，加上几句，正义虽迟必到之类的片儿汤话，足以让一帮傻孩子们的欢呼声重新响彻操场。
可在李乐眼里，终究是透着股黑色的幽默。
而且，早晨的这场作总结颁奖大会的续集里，并没有涉及到昨天事件的处理。
更多的博弈，还在后面，在水面之下。
不过作为这次捡了最大的漏的社系辅导员，小李厨子捏着那张军训会操比赛第三名的奖状，实在没什么继续纠结的理由，反而心里美滋滋。
“李师兄，杜师姐，你们站中间。”女生们连拉带拽的把两人弄到照相机前。
“看我这边，听我口令，三二一！”
“茄子~~~”
一张照片，记录了李乐第一次作为辅导员参加军训的时刻。
“李师兄，你就没什么说的？”
“说什么？”
“保八争六摸一摸五，我们这次拿到第三了哇？”
“哦，这个啊，全体都有，立正！”
“宣马主任口谕！鉴于社系02、03级女生经过刻苦训练，顽强拼搏，获得军训会操比赛第三名，完满的，且超额的完成了既定目标，特宣布，在原有奖励基础之上，额外增加五千元奖励，作为两个班女生们的课外活动经费。”
“吼吼吼~~~~”
“那我们呢，我们男生呢？”
“你们第几？”
“呃，还是第八。”
“那还说啥。取最高名次啊。”
“嘿，姥姥的，都是哲学系那帮神经病拖后腿，等着的，等回学校再收拾他们去。”
“行了行了，男生也别失望，这不还有呢么？”李乐又招呼道。
“还有？”
“对，为了犒劳此次参加军训，并取得创造系史军训纪录名次的学生们，明天的系军训总结表彰会之后，将会在学校边的胜春酒店，摆上几桌，请大家吃席！！”
“噢噢噢~~~~”
“马主任，晚睡！！”
“主任，牛逼！！”
等一群人闹腾的差不多，李乐手一挥，“现在，收拾东西，上车，咱们回！！”
半小时不到，一辆辆大巴车，载着学生唱着歌，开出了康庄611。
军训三团，这个今天之后就要成为历史的编号，终究是在燕大的军训历史记录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
至于这一笔，在人心里，留下了什么印象，从回学校路上，张曼曼给李乐打过来的电话里，或许能够一见端倪。
“看了么？”隔着电话，都能听到张曼曼带着吃大瓜的兴奋。
“看什么？”
“网上，帖子。”
“啥帖子？”
“别扯淡，就你那，军训闹事儿。”
“这么快就传出来了？”
李乐咂咂嘴，果然，这纸包不住火，再怎么三令五申七警告，该来的，还是得来。
“你以为呢，现在什么不快？”
“哦。”
“别哦，作为亲历者，具体怎么一回事儿。”
“你先给我念念网上都怎么说的。”
“啊，行，我给你念念啊，高校军训惊爆群体冲突，教官和军训学生激烈对峙为哪般，震惊，某高校军训竟然发生这种事儿，揭秘那一刻, 全场静默！一高校军训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
“停，我让你念标题了么？说正文！”
“哦哦，就在昨天，燕大......”
等张曼曼绘声绘色的描述完几篇网上的帖子和文章，李乐叹口气，“算了，我回去在和你说吧。诶，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你摸摸你的左侧胸部，是不是又把我给忘了？”
“呵呵呵，哪能呢，把谁忘了，我也不能把孩儿他曼姨给忘了。”
“拉倒吧，你特么就是忘了，我在那边挖啊，等啊，等啊，挖啊，特么那边的母狒狒都快冲我抛媚眼儿了。别废话，赶紧滴，回来给我报销机票。”
“歪？外！喂？哈喽？莫西莫西？什么破信号，一点儿都听不见，挂了！”
“嗨嗨，姓李的，你大爷的~~~”
话筒里传来张曼曼的咆哮，李乐忙摁了挂断，噫~~~~~
心说，我怎么又把他给忘了，我这是老了？
学校门口，换了那辆二八大杠，一路蹬着到了社系的办公楼下。
刚锁好第三把车锁，就听到楼上喊了声，“李乐，上来！”
“啊？”
一抬头，就瞧见马主任站在办公室窗口，冲自己招手。
“哎，来了！”
“噔噔噔”跑上楼，推开门。
“主任，有事儿？”
“那帮学生还在路上，你就先跑回来了，明知故问。”
“嘿嘿。”
“坐吧，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咱们的孩子有没有参与的。”
“哦。”
李乐拉了凳子，坐到马主任对面，瞄了眼桌上的氢氯噻嗪药盒子，“主任，您得注意身体啊。”
“只要你们不给我惹事儿，我身体就很健康。”
“那肯定的，咱们系一直不都是秉承着不争不抢，保持中立的原则么，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嗯。”马主任点点头，身子往后一仰，“趋利避害问题上，你还是很鸡贼，很让人放心的。”
“这是夸我？”李乐一皱眉。
“你可以当不是。”
“那就是夸我的。”李乐清了清嗓子，“昨天是这样的，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等李乐说完，马主任点点头，“很好，处理的很好嘛，通过这件事，可以看出，你已经是个相对成熟的辅导员了啊。”
“这都是主任的栽培和厚爱。”
“还得看个人，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搞明白怎么能稳妥有效的处理这种事。”
李乐眼珠一转，手一指天花板，“您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