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墨色千阶之上,最先触及丹丸的老者,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布满皱纹的脸因激动而扭曲,浑浊的眼中迸发出骇人的精光。
这声凌厉的嚎叫,犹如星火坠入油海,整座环形墨台轰然沸腾,无数枯爪般的手掌撕扯着向上抓挠,万千扭曲面容在疯狂中明灭,活似九幽地狱的恶鬼争食。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墨色千阶万千高臂如林,癫狂的人潮相互倾轧,一跛足少年踉跄栽倒,转瞬便被数十双皂靴踏过脊梁。骨裂之声未绝,他却仍瞪裂眼角仰望苍穹,任凭鲜血自唇齿间汩汩涌出,那颤抖的手臂终究不甘垂落,在漫天飞灰中划出最后一道血痕。
洛商肃立在君王平台侧,俯瞰着众生百态。万千凡俗如蚁附膻,争抢着无名丹丸,得丹者不及细辨便囫囵吞下,旋即面露癫狂喜色,或抚胸捶背,或掐臂捏腿,如痴如醉的体察着身体每一丝变化。
“哈哈哈......”
有人忽而狂笑、忽而涕零,状若疯魔,有人撕开衣襟,以指为笔,在肌肤上刻划着扭曲符文。一眼望去,整个环形墨色千阶,竟似一鼎沸腾的丹炉,蒸腾着人间百态。
“咔!”
洛商正欲探手取丹,忽见雨侯执盏轻抿,放眼抬眸浅笑道:“仙使耕下的丹田,当真......稼穑蓬勃?。”
“丹田!此丹莫非......”洛商心头剧震,当即罢手凝立,忽而眸光如电,扫过身侧琼楼玉宇中的极雨国帝君,转瞬又掠过远处亭台处的数位帝君。
但见诸君或含笑抚须,或提杯邀饮,或冷眼旁观,竟无一人显露异色,偶有几位帝君更是幸灾乐祸,仿佛在静静的观赏一场惊天闹剧。
“此丹有诈!”洛商心底蓦然炸响一声惊雷。
那白影散落的所谓仙丹,分明是裹着蜜糖的阴谋,南域权贵们心照不宣的默契,恰似一张无形的罗网,将万千蝼蚁般的百姓困在长生幻梦之中。
凡尘众生典尽家财,只求在这长生宴上争得一线仙缘。他们颤抖的双手捧着的,何止是几枚丹药分明是改命的契机、登天的云梯、长生的妄念。
却不知,在那云端俯视的仙家眼中,这芸芸众生不过是一茬又一茬待割的韭菜,一炉又一炉待燃的香火,如此而已,仅此而已。
长生本为逆天之举,岂是凡俗唾手可得的造化仙路缥缈难觅,万古岁月中可曾有人一步登天命途如刀,不经千锤百炼,道心如铁,未历血火淬炼,区区一枚丹丸,纵是仙家妙手所化,若无相应修为根基,又怎能承载这逆天改命的因果
“聒噪!”
白影广袖一震,声若寒霜,霎时白玉圆台四周怒涛骤起,千顷碧海竟化作百丈雪瀑倒悬,浪涌凝滞的瞬息,天地万籁俱寂,只余那袭白衣猎猎作响,恍若谪仙执掌乾坤。
“献胙。”
突然,一道黑影如墨染宣纸在白玉圆台上晕开,但见黑影身披玄色斗篷笼盖,衣袍翻涌如夜雾朦胧,脸上覆着的骷髅面具泛着幽光,显露的一双猩红的眸子,似两点鬼火在黑暗中明灭。
黑影身周黑雾缭绕,时而凝作狰狞鬼面,时而散作万千触须,顿将整座白玉圆台染上一层阴森寒意。
“铛。”
黑雾翻涌间,忽有一道长幡飘然,那幡通体玄黑,幡首嵌着三颗狰狞鬼首,青面獠牙,眼窝中跳动着幽绿鬼火,幡尾垂落九道魂须,如冤魂长发无风自动。
幡面正中以冥血镌刻着古老咒文,字字珠玑泛着猩红血光,而整道长幡被幽冥之气缠绕,时而浮现万千痛苦鬼面,时而传出阵阵凄厉哀嚎。
“九幽玄冥幡!”雨侯微微皱眉,嘴中轻声嘟囔道。
“呀!”
一声厉喝如雷,黑影猛然伏身,枯爪般的右掌重重拍击白玉圆台,刹那间,台面纵横交错的纹路上,渐起猩红色的血芒,并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啸!”
悬浮半空的九幽玄冥长幡似受感应,幡面咒文骤然血光大盛,那三颗鬼首竟同时睁开血瞳,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啸,血光与黑雾交织翻涌,顿将整座白玉圆台化作了修罗血池。
“倏——”
洛商眸底金芒乍现,如晨曦破晓转瞬即逝,他缓缓阖目,适才在磨坊所布下的灵符,正将六芒角域的骇人景象,一一呈现。
磨坊深处矗立的九层幽冥宝塔,垂下的铁链如活物蠕动,那些镇压塔中的亡魂,正自撕心裂肺的挣扎,却被阵法之力生生抽离,顺着六芒蜃灵阵纹,自白玉圆台纵横的血色脉络,如百川归海汇入九幽玄冥幡中。
“轰!”
血色渐褪时,黑影如提线木偶缓缓直起身躯,白玉圆台纵横的血纹如潮水退去,转瞬恢复莹润本色,此间种种仿佛从未发生一般。
“嘶、嘶、嘶......”
悬浮的九幽玄冥幡上,三颗鬼首突然同时裂开大口,各自吐出一缕黑色浓气,三气归元以成黢黑魔盒。那魔盒不过拳头大小,却通体流转着摄魂幽光,表面密布着扭曲人脸的纹路,分明是吞噬了万千生魂才凝练的邪物。
“桀......桀......桀。”
黑影喉间挤出三声断续的诡笑,如夜枭啼血、钝刀刮骨,又似百鬼夜哭,偏生不见其唇齿开合,仿佛是从九幽深处直接渗入耳膜的魔音。
“飘——”
白影从空中飘落石台,黑影施礼拱手驭魔盒道:“噬魂殿堂,恭献万魄千寿盒,愿老祖寿齐日月,道贯乾坤,永镇南域!”
“幽冥子,你的万魄千寿盒很好。”白影广袖一挥,黑影所驭黑色魔盒顿入囊中,“待老祖吐纳过后,自会有大道机缘赐下。”
黑影名为幽冥子,正是噬魂殿堂当代宗主,幽冥子见白影收下魔盒,骷髅面具下传来一声满意的低笑:“多谢上使。”
幽冥子伸手顺势一挥,九幽玄冥幡顿化作一道黑虹不见,那袭玄袍则依水波荡漾,转眼间便如浓墨入水,消散于白玉圆台上,只余几缕阴寒鬼气在风中缓缓飘散。
“哼!区区残魂拼凑的腌臜,纵使熔炼万千生魂,终究不过是怨灵凝结的赝品,又何谈万寿长生......”
一杆虬结如龙的枯木杖破空而降,重重的钉在白玉圆台中央,那杖首雕琢的苍龙怒目圆睁,龙口中衔着的青囊应声而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