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散修大会，我们去瞅瞅？”
三人没进微草山庄，只是在山庄外看了看就走了。离开时苏梦湫问了这么一句。
刘暮舟点了点头：“好啊，再等一会儿，若那些所谓的帮手还不来，我们也就不等了。”
苏梦湫点了点头，也问了句：“不去找杨泞聊聊吗？”
刘暮舟则是摇了摇头：“我看了一眼，这么多年，心就没怎么活过来。所以我就不打扰了，免得再让他想起当年的事情。”
又等了一个时辰，散修会还没等到，倒是先等来了杜澜。
这家伙也不跟人打招呼，将五花大绑的青年丢在门前，自个儿往台阶一坐。
“等着，我看谁敢来！”
此时杨泞也迈步走了出来，只看了一眼，便问道：“三年了，人抓住了，心愿能了吗？”
杜澜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了不了，我还要将他带去庙里，起码不让他好死。”
杨泞嗯了一声，却道：“那就抓紧去，不要怕人来找事儿。你师父这些年只是不爱出门，不是不能扛事儿。”
顿了顿，杨泞又道：“对了，完事儿抓紧时间去渡龙山，教主大婚，微草山庄不能不去人。”
杜澜猛地回头：“师父不去吗？”
杨泞笑了笑：“上了年岁了，有些怕见故人。”
事实上看到杨泞时苏梦湫就很诧异，也不过近六十岁的人，还是个炼出三道归元气的武道中人，怎么都不敢如此显老才对的。
还是刘暮舟呢喃一句：“相由心生，他的心老了，走吧，不需要我们守着了。”
说罢，刘暮舟带着徒弟徒孙，继续东去。
路上刘暮舟还问了句：“万毒宗怎么办了？贞儿说。”
欧阳贞便凑上来，轻声言道：“就像师祖毁了困住师父的那个院子，师父也毁了困住我的那个洞府。”
刘暮舟闻言一笑：“那感情好，此后再没什么束缚你了。”
此时苏梦湫才说道：“我也说了，给万毒宗最后一次机会，好好做人，好好做事。”
刘暮舟点头道：“可以，但以后若万毒宗不学好，你想要出手惩治，需要先跟闻道山那边报备，不能因为截天教看似越来越庞大，就不把人家放在眼里了。”
顿了顿，刘暮舟笑着说道：“有个我自个儿的心里话，没跟任何人说过，今日说与你师徒。我一直觉得，观天院只是个教本事教技术的地方，说白了就是旁门左道。而真正教人道理、教人学问的，还得是各处书院。起初我还想着，能好好读书的尽量别来我这儿呢。”
苏梦湫笑道：“师父未免也太妄自菲薄了吧？”
刘暮舟却道：“可本来就该这样的。”
说话时，刘暮舟停下飞舟，而后缓缓落在一个废弃小镇之中。
刘暮舟问了句：“这地方，你也第一次回来吧？我就纳闷儿了，你为啥单单害怕胖丫儿啊？”
苏梦湫无奈道：“那会儿我才多大，眼瞅着胖丫儿撕纸一样撕人，还是境界比你都高的人，我能不怕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见她就犯怵。”
眼看欧阳贞一脸疑惑，刘暮舟便笑着说了句：“这是我与你师父的一段江湖路。你师父在这里碰见了个想起来就犯怵的家伙，我呢，在这里……在这里遇到一件时不时就会翻出来想想，但不管怎么找补都不会更改其结局的事儿！”
不知不觉，一口酒已经下了肚。
当年江湖路，很多事情都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改变的。也有很多事，即便自己没有掺和进去，也不会改变。
就像这杨泞，不管有无刘暮舟的出现，他都是想留一个干净的微草山庄给杨泞罢了。
接连灌下几口酒，苏梦湫突然问了句：“所以师父还是后悔？”
刘暮舟闻言，沉默几息后，摇头道：“太复杂了，只能说当初杨露亭的选择是个最好的选择。倘若他用什么别的法子脱身，我想我还是会追杀他的，这个改不了。”
苏梦湫点了点头：“知道了。”
话锋一转：“郭木想调任北海大掌柜，我准了。”
刘暮舟笑道：“那不是你职权之内吗？好了，我们不进去了吧？”
苏梦湫嗯了一声，而后牵着欧阳贞又上飞舟，一叶舟又朝着东方飞去。
此时欧阳贞嘀咕了一句：“若江湖都这样儿，那走江湖也无聊了吧？”
刘暮舟哈哈一笑，“你师父也问过这个事儿。”
苏梦湫抬手轻轻敲了敲欧阳贞的脑壳，这才解释道：“世道当然要一天比一天好，不然我们这么多人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如若一条江湖路，隔三岔五地有狐妖艳鬼、恶事不断，江湖是有意思了，可活在这个江湖里的人苦怎么办？”
刘暮舟也笑着说道：“我那会儿的江湖啊，的确事儿多。今个儿碰见两座山头儿打架，明儿碰见几个修士为争夺个机缘撞得头破血流。又遇上狗屁山君欺负人，还碰见一国皇帝太子之类的不当人。”
欧阳贞微笑道：“我都听过的，早就有人将师祖的经历编纂成话本故事了。连师祖在积雷原遭雷劈的经历都写得一清二楚，就跟他看着师祖经历了这些事一样。”
刘暮舟闻言一愣，苏梦湫却眼神闪躲。
一看这模样，那就是有这回事儿了！
刘暮舟气笑道：“金无量还是左丘青竹？金无量做不出这么没溜儿的事！好宫主，回去跟你们算账的，这事儿竟无人跟我提起！”
欧阳贞眨了眨眼：“我……犯错了？”
刘暮舟摆手道：“与你无关，说回方才话题吧。待你学剑有成背剑出门踏入江湖，结果一趟江湖归来都没能拔剑出鞘，说明什么？”
欧阳贞试探答复：“没学好？”
刘暮舟笑道：“当然不是，是背剑出门，难见江湖不平事。而难见才是对的，若我走江湖时需要时时出剑，我徒弟的江湖路也要经常出剑，到了徒孙还是这样，那我与你师父的江湖，岂不是白走了？”
后人强过古人，本就是应该的。那后世强过从前，也是应该的。
少女眨了眨眼：“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好像很有道理。”
刘暮舟笑道：“那就好好去想，到底是哪里不对，争取早日告诉我们是哪里不对。”
飞舟速度不快，花费一夜才到了片大湖边缘。此湖泊盛产奇石，甚至有人不惜重金运送，常做园林假山之类的，观赏之用。
不用指路，可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就指引着苏梦湫路过大片湖水，到了一处小道。
登山小径蜿蜒曲折、杂草丛生，应是多年不曾有人走了。
即便这样，三人很快就到了个歇脚处，抬头就能看见一座山峰。
那座山峰之巅，曾经有个院子。
即便有了前世记忆，即便当年之事早就逐渐淡化，可过去这么多年再回到这里后，苏梦湫还是轻轻吸了一口气。
“谢谢师父，否则我早就成了棋盘上按部就班的棋子了。”
此时的刘暮舟像多年前一样，伸手按住姑娘脑袋，轻声言道：“困住你的盒子早毁了，你甚至都学会帮人爬出盒子了，还有什么好深沉的？你是棋子，我是那个乱子，大家差不多。”
苏梦湫这才咧嘴一笑：“倒是！唯独有一样，当初师父说带我去吃火锅，一直未曾实现。”
这点确实是刘暮舟忘了，他只好笑着说道：“等到了山外山，我给你煮。”
顿了顿，刘暮舟望向苏梦湫，微笑道：“一直不敢回来的地方，现在回来了，有什么感想吗？是不是要亲自上去一趟？我陪着？”
苏梦湫闻言，摇头道：“不用了师父，没什么好上去的。我也是回来了之后才发现，这个一直不敢来的地方，其实来也就来了，也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
刘暮舟点头道：“长大了，拥有的东西变多了，虽然失去的也多，但相比小时候，承受能力强大了不知多少。所以就会变得平淡，就会变得无味嘛！”
苏梦湫笑着说道：“是啊！小时候贼怕师父发现我去赌钱了，后来就觉得，发现就发现了嘛！”
刘暮舟叹息一声，望着欧阳贞言道：“这个不准学啊！”
欧阳贞干笑一声，赶忙转移话题，问了句：“不是说有散修会吗？不去看看吗？”
苏梦湫按住欧阳贞肩膀，轻声言道：“想去咱就去。”
刘暮舟取出两枚新钱：“散修抱团取暖无可厚非，倘若有个地方能将天下散修都挂上名，未必不是好事。你们去吧，我就不了。如果觉得还行，可以帮忙给学宫带话，给他们散修会发个招牌也不是不行。”
打从十几年前清查天下宗门，为各方势力评定等阶起，每一座新山头儿想要“挂牌”就要得到各洲管事儿的点头，否则就是黑户，不受保护，也得不到一洲气运哺育。
苏梦湫嗯了一声，而后拉起欧阳贞的手腕，大步朝着岛屿前山去了。
眼看一大一小两位姑娘离去，刘暮舟这才取出烟斗点上，而后再次望向高处山巅。
沉默了许久，他又取出早就备好的香烛，整齐摆放在了地面，而后整齐点着。
取出酒壶洒了一些酒水，刘暮舟自言自语道：“照理说，应该将他锉骨扬灰，拿出一份儿骨灰来洒在这里才好。可是他毕竟是战死沙场，一等一的死法儿。我不好代你们原谅他的，但他喊我哥哥，代他向你们认错了。”
说着，刘暮舟竟是缓缓跪了下来。
都不知道多少年没下跪过了，这次跪得干净利落。
跪下后，刘暮舟作揖磕头，用的是祭奠自家大人的礼数。
事实上苏梦湫跟欧阳贞藏在远处看着呢，欧阳贞还问道：“被师祖发现了怎么办？”
苏梦湫却道：“他现在没心情查探周围情况的，走吧，带你去逛逛散修会吧。”
欧阳贞却好奇问道：“可是师祖为何要跪拜啊？”
苏梦湫沉默了许久后，开口道：“或许是觉得，当初这里有很多不该死的人，却因为他全死了。罪魁祸首不是他，祸事却因他而起。”
我不敢回来的地方，何尝不是师父不敢回来的地方。
欧阳贞疑惑道：“那这些事情，为什么话本上没有？”
苏梦湫一下子笑了起来，突然想到几年前一个夜晚，她正忙着呢，左丘青竹却跑上了点将台，就一句话。
“圣女，我想写话本小说，能不能用教主当主角儿。”
苏梦湫当时只答复了一句：“行是行，但不准添油加醋，也不准把师父未向世人公开的事情写进去。”
未向世人公开的，有当年这地方被屠杀的真相，也是当初赵典被罢免的根源。也有微草山庄杨泞之事的来龙去脉，以及浠水山秦若白在当时事件之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于是诸如此类的事，还有许多秘密，那部书里是没有的。
想到此处，苏梦湫笑着答复一句：“很多事情，不是谁想从泥土里将其挖出来就可以挖出来的，牵扯太多，解释不清，有时候好事就会变成坏事的，所以偶尔有点儿……委屈，受着也没啥。”
苏梦湫觉得自己的话说得不那么精确，但意思到了。
我又不是师父，有时候为琢磨一句话怎么说，暗地里想好几天。
不过这话苏梦湫可不敢对别人说，连钟离沁都不敢说，也是她不愿说。因为这样，此事就是独属于她的师父的小秘密。
几句话的功夫，师徒二人到了前山。
山脚下灯火通明，已经聚集了很多散修。也有些人干脆就地摆起摊儿来，卖什么的都有。
苏梦湫原本只打算带着欧阳贞买几样东西的，万没想到，她才一落地就被人看出来了。
有人着急忙慌传音，声音都略微发颤：“圣女，微草山庄之事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人品行不端，散修会绝不偏袒！我们散修会，说白了就是给资源少、没靠山的散修一个公平交易之处，现如今的打算是设五位长老，长老是众人推举，每十年一换。”
既然人家问了，苏梦湫也就答复了一番。
“我师父说，抱团取暖无可厚非，若散修会行事还算端正，没什么作奸犯科的恶人蠢人的话，他是可以帮忙给学宫传个话，如若合规矩，就给散修会一个招牌。”
那人声音之中明显带着喜色：“果真如此的话，那就多谢教主，多谢圣女了！”
苏梦湫微笑道：“记清楚，前提是行事端正，不作奸犯科。”
这次有五道声音一起答复苏梦湫。
“请圣女放心，散修会第一条戒律，便是行事端正，不准作奸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