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不聿又一次踏足人间时,正好是人间的冬日。
雪花落到脸上,他扬起头,才知道这是人间的雪。
他来过人间许多次,却是第一次见到人间的雪。一千年前,他曾听她说过,人间落雪时,便是新年将至,立春之后,又是一年新岁。
人间四时更迭,草木荣枯,周而复始,岁岁年年。
冻湖上会有厚重的冰,冰钓时能尝到鲜美的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界,总之得知一切后他便来了。
或许在命谱上看到那个名字,得知她与玉珩产生交集的那一刻,就失了一切冷静。
命官给玉珩仙君改命的时候就在东极府上,虚心地问过他要怎么做。
既然问了,他引导着命官斩断他们的过往。
“既然你觉得他们相遇是错的,那直接抹去不就是了。”
他的表情真实且疑惑,像是真心这样觉得。这话说了两遍,命官便信以为真,觉得越发有道理,便提笔抹去了玉珩在下界滋生的本不该有的尘缘。
愚蠢。
当真愚不可及。
墨迹晕染,整页命簿顷刻化作一片漆黑。
从前,九重天上众仙指责他蛊惑人心,他还觉得这是冤枉。如今才明白,这芸芸众生原本都是一样的愚昧可欺。连位列仙班的命官尚且如此蒙昧,更何况其他?
细微的踩雪声响起。
太一不聿立在玉珩在凡间轮回的府邸围墙上,垂下头,看到了她。
她站在围墙下,仰头看着他。
白的发,红的眼,烙着他的血脉印记,单薄的身体快要融进漫天雪色里。
好久不见。
他在心里说。
对视这一眼,仿佛只有须臾,又似跨越千年,短暂又漫长。
某一刻,太一不聿忘记了自己正在想什么,思绪蓦然空白,看着她缓缓朝自己伸出手。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白纸上正被勾勒的笔画,一幕幕,在他眼中慢得出奇。
她伸手将他从围墙上抱了下来。
“小猫,怎么站那么高。”
太一不聿没有想到自己和玉笺的又一次重逢会是在这样的场景里。
被她抱住的短暂一瞬间,他忘记做出反应,所以错失了挣扎的最好时机,回过神来已经被她抱进怀里,柔软温热的手心从他的头抚摸到腰背,嘴里轻轻呢喃着,将他当做了流浪猫,问他是不是想来有人的地方讨口吃食。
太一不聿没有动。
化形的这具身体反应似乎不大灵敏。
不然他为什么动不了?
柔软的毛发扎进眼睛,遮住他所有神色。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玉珩仙君哪怕已经忘记了她,却仍将她留在身旁,甚至又一次对她生出情愫。
太一不聿抬起头,看到玉珩仙君的转世凡身从远及近走来,动作自然地擦去了他肩上的雪沫,声音是从未听过的柔和。
“玉笺,怎么在这里?地上凉,起来吧。”
她将他抱在怀里,太一不聿得以用这种独特的角度,清晰的看到玉珩的眼神。
那双浅色的眼瞳中是仙域里从所未有的柔软。
玉珩声音温和,向她提议,“今日有雪,不如去湖心的醉玉轩用午膳,可以一边进餐,一边欣赏湖面上的雪景,那里的铜炉鱼十分鲜美。”
原来如此。
太一不聿转瞬便想通了一切关窍,却难以接受。
她早在一千年前就知道玉珩会从仙尊贬为仙君。
也知道冬月湖中冻鱼的鲜美滋味。
她究竟先认识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