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骤冷。
空气中染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唐玉笺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能模糊的听到下方传来一阵犹豫的议论声。
“确定是她吗?我怎么一直听村里人说……那位仙人是个男子?”
“错不了!那日我亲眼看见红婆就是同她说了几句话,回去后便得了一笼鸡!”
“可这血,怎么没用?”
“你会术法吗?是你不会用,才会觉得没用!”
仍有人小声嘀咕,“我们……不该把她交给那些仙人吗?”
这话立刻被旁人厉声打断,“你傻呀!没听说吗?她的血就有奇效,她的肉更是宝贝!”
一声声全是贪念。
有人不确定她的身份,便直接拿着匕首逼问“她”,“村里说的仙人究竟是不是你?”
高处,唐玉笺感觉握在自己手腕间的那只手,绷紧了。
她没有动,听到下方传来自己的声音,“我便是仙域传来的真仙,特降福此地……”
只言片语,就让一群人深信不疑,“果真是仙家!”
“就是她没错!”
狂喜的呼喊此起彼伏。
山风卷着落叶掠过荒岭,吹乱发丝。
下一刻,欢呼骤然化作惊叫,“别让她跑了!”
“仙人不能逃!”
捂住她双眼的手愈发僵硬。
许久之后,她听到耳旁传来嘶哑的声音,“为什么……”
唐玉笺困惑,“什么为什么?”
“明知他们要的是我的血……为什么要说你才是仙……”太一不聿转过头,琥珀色眼瞳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晦涩难辨。
唐玉笺抿了下唇,茫然说,“我不认下的话,他们不是就要去找你了?”
一瞬间,太一不聿眼神深的有些可怕。
“那你现在上马车,是要做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扔下我吗?”
唐玉笺蹙眉,“当然不是……”
远处,没有五官的“唐玉笺”已经拖着残躯上了马车,要驱车离开。
可刚越过半道山头,一记杀气飞掠而来。马腹被瞬间贯穿,马车从数十丈的高空直坠而下,阴差阳错掉在了山下的村子里。
一群凡人带着不知从哪得来的法器一拥而上,用锁链将“她”层层捆住。
“仙血!快取仙血!”
贪婪的吼声中,有人扑上来撕扯“她”的衣服。
用利器刺入“她”的后心。
梦中的“唐玉笺”如困兽般挣扎,却被更多污浊的手拖拽着,在地上留下蜿蜒血痕。
“我是要救你。”
与此同时,站在高处,真正的唐玉笺开口。
太一不聿目眦欲裂。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画面
哪怕是幻象,是个一千多年前早已发生过的梦境。
他挥手,霎时间,天地震颤。那些疯狂的凡人像骤然被摄了魂,断线木偶般齐齐倒地,再无声息。
他飞身落在血泊中,站在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唐玉笺”面前。
俯下身,指尖轻抚过并不存在的眉眼,声音喑哑,“为什么要上马车?”
太一不聿望着地上缓慢生长出眉眼唇瓣的梦中人,夸过一千年的虚无,问出了同样的话,“我就在紫竹林等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其实是要走……是不是?”
他声音发颤,“你是不是要离开我?”
“你说过想要自由,不想再回到太一府。”
可梦里的“她”却给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所以我要把他们引开。”
太一不聿瞳孔急剧收缩,倒映着血泊中那张脸。
某个瞬间,心中有一部分执念破碎。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褪色,唯有大片大片血色,烙铁一样灼烧在眼瞳上。
“……你要把他们引开?”
“是啊。”梦中的她呛着血,坦然得在此刻显得残忍。
一千多年前,太一不聿第一次离开太一仙府,还是个惶惶不安的少年。他曾与唐玉笺蜷缩在山洞里,肩贴着肩,小心翼翼地问过她一个问题,
“如果他们来抓我回去……要将我重新关起来,怎么办?”
唐玉笺当时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会去救你。”
此刻,梦境中这个浑身是血的“她”,将那句重新说了出来,“因为我答应过你,要救你。”
所以,她要将错就错,把太一氏族的人引开。
来换他自由。
“可是……你不是要……”太一不聿眼中的血色疯狂积聚,声音因混乱而嘶哑,“你说你要去西荒,你要去找别人……我从来都以为……是我缠着你……”
他固守千年的认知在瞬间崩塌,那些支撑着他恨意与执念的‘背叛’,原来从不存在。
倒在地上的“唐玉笺”已经说不出话来。
血水淹没了她。
唐玉笺站在太一不聿身后。
望着他剧烈颤抖,像是快要支撑不住的背影,觉得他此刻看起来,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幼兽。
哀伤得无以复加。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一如一千年前那个山洞里一样,带着现在这个自己都未全然明了的心疼,在他紧绷的脊背上,极轻、极缓地,拍了拍。
跨过一千年的时间,对他说出了之前未能说出的话,
“别太难过,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