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念安已经一岁半了，蹒跚学步的小身影成了家中最灵动的风景。
余悠悠蹲在客厅地毯上，张开双臂鼓励着前方的孩子：“安安，慢慢来，朝妈妈这里走！”
小家伙肉肉的脸颊泛着红晕，两只藕节似的胳膊晃悠悠地保持平衡，忽然脚下一趔趄，余悠悠本能地向前一扑，稳稳接住了差点摔倒的儿子。
“宝贝真棒！”她在孩子软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萧念安咯咯笑着，伸出沾满口水的小手去抓她的发梢。
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将母子俩的身影笼在暖融融的光晕里。
萧逸下班推开门，正撞见这温馨一幕，公文包还没放下就掏出手机拍照：“我们安安今天又解锁新技能了？”
余悠悠笑着起身，发丝间还粘着儿子的奶香味：“刚才差点摔了一跤，胆子倒是比之前大了。”
她伸手去接丈夫递来的外套，余光瞥见萧念安扶着沙发靠背，仰头冲父亲甜甜地笑。
那弯成月牙的眼睛，忽然让她心头一颤——这双眼睛，像极了梦里那个总爱吹口琴的小战士。
当晚给孩子洗澡时，温热的水汽氤氲在浴室里。
萧念安坐在浴盆里拍打着水花，溅起的水珠落在余悠悠手腕上。
她拿着海绵轻轻擦拭孩子后背，忽然注意到他后颈处一颗浅褐色的小痣，形状竟与战场上一位牺牲的护士姐姐的胎记如出一辙。
手指不自觉地顿住，水珠顺着海绵滴落在水里，荡开层层涟漪。
“妈妈，玩水！”萧念安的奶音将她拉回现实。
余悠悠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挤出笑容：“好，我们安安最喜欢玩水了对不对？”
可当孩子咯咯笑着把水泼向她时，记忆却不受控地漫溯——那年战场临时搭建的医疗棚里，同样潮湿的空气，同样四溅的水珠，只是那是为伤员清洗伤口时染红的血水。
日子在琐碎的温馨中流逝，直到那个闷热的夏夜。
萧念安突然发起高烧，小脸烧得通红，额头滚烫得吓人。
余悠悠摸黑冲进儿子房间时，小家伙正难受地扭动着，发出微弱的呜咽。“别怕，妈妈在。”
她颤抖着抱起孩子，睡衣下摆被慌乱带起，脚边的拖鞋都没顾得上穿。
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护士拿着体温计的身影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余悠悠紧紧搂着怀中的孩子，耳边仿佛又响起战场上伤员痛苦的呻吟。
“体温39.5c，先去做个血常规。”医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机械地点头，却在抽血窗口看到护士举起针管的瞬间，呼吸骤然急促。
萧念安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小手死死攥着她的衣领。
“妈妈在，妈妈在……”余悠悠反复呢喃，可怀里挣扎的小身子却让她想起那些在战场上拼命按住伤员止血的夜晚。
孩子滚烫的泪水滴在她手背上，与记忆中战友最后的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
“悠悠？”萧逸不知何时赶到，他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别太紧张，医生说只是普通病毒感染。”
余悠悠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细小的血珠。
她强撑着点头，目光却死死盯着输液室里悬挂的吊瓶——那些透明的液体，像极了战场上用来维持生命的生理盐水。
深夜回到家，萧念安终于在退烧药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余悠悠坐在床边，借着床头灯的微光，凝视着孩子泛红的小脸。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微微张开的嘴唇随着呼吸轻轻翕动。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那年冬天，她也是这样守在重伤员身边，看着他的呼吸一点点变弱，最终归于沉寂。
“又想起那些事了？”萧逸端着温水走进来，轻声打破沉默。余悠悠伸手去接杯子，指尖却碰到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凉意让她浑身一颤。
“你看他睡着的样子，”她声音发涩，“多像当时我们没能救回来的那个小战士……”
萧逸将她轻轻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那只是个梦，现在我们的安安会好起来的。”
可余悠悠却想起梦境里，那个小战士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姐姐，我想家……”她突然挣脱丈夫的怀抱，冲进卫生间，反手锁上了门。
水声哗啦啦响起，余悠悠跪在冰凉的瓷砖上，任由冷水冲刷着手背。她看着水流卷走掌心的血迹，恍惚间觉得那是在清洗战场上沾染的鲜血。
镜子里的自己双眼通红，脸上分不清是水珠还是泪水。
门外传来萧念安微弱的哭声，她猛地关掉水龙头，却在寂静中听见了战场上的枪炮声。
“妈妈！”孩子带着哭腔的呼唤穿透门板，余悠悠踉跄着站起身，额头重重撞在镜子边缘。
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气，擦干脸，推门回到卧室。
萧念安正趴在床头，小手胡乱抹着眼泪，看到她出现，立刻张开双臂：“妈妈抱！”
余悠悠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奶味混着退烧药的苦涩。
萧念安的小脑袋蹭着她的脖子，小声抽泣：“妈妈不要走……”她突然想起，每次在战场上抢救伤员时，那些濒死的战士也会这样紧紧抓住她的手，仿佛抓住最后的希望。
“妈妈不走，永远都在。”她哽咽着，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这次，她没有试图压抑那些汹涌的情绪，而是任由记忆与现实在泪水中交织。
萧逸轻轻环住他们母子，一家三口在黑暗中依偎着，只有窗外的月光静静洒落，见证着这漫长的一夜。
当晨光再次照进房间，萧念安的烧已经退了大半。
他靠在枕头上，有气无力地玩着手里的小熊玩偶。
余悠悠看着孩子恢复红润的小脸，突然意识到，那些痛苦的记忆或许永远不会真正消失，但此刻怀中鲜活的生命，正在用最柔软的方式治愈着她。
“妈妈，亲亲。”萧念安突然仰起头，亮晶晶的眼睛里还带着未消的泪花。
余悠悠俯身亲吻他的额头，感受到孩子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
这一刻，现实的温度终于驱散了记忆的寒意，她知道，自己会带着这份牵绊，继续守护眼前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