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银泻地，将窗棂映照得一片清冷。
萧贵妃刚踏入寝殿，便见夜墨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背对着她立于窗前，身姿挺拔却透着一股凝重的气息。
听到她进来的声响，夜墨倏然转身，面色严肃：“母妃，您去找她了？”
萧贵妃心头一跳，面上却浮起一丝赌气的骄矜：“怎么？本宫未来的儿媳，本宫不能私底下亲自去看看了？”
她故意抬高语调，想压过儿子这突如其来的质问。
“母妃可以去见她。”
夜墨微微垂下一贯高傲的头，面上露出一抹挫败。
那是多年前，他幼时比武失利时，她才能见过的挫败感。
“母妃，儿子真心对她，真心想娶她为妻。可她……”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抹心疼，“她幼年坎坷，苏府又遭巨变，一颗心早已被磨得敏感又脆弱，甚至……甚至动了此生不嫁人的念头。”
他抬起头，墨玉般的眼眸直视过来，“母妃，她若不嫁人，孩儿怎么办？”
“儿子别无他法，只能……只能假借母妃忧心儿子婚事、身心难安之名，为求‘尽孝’，想寻女子成亲。”
他将实情和盘托出：“我说我看中她的能力，只要她肯嫁给我，我定护她们母女安危，我们达成协议，尽早成亲。”
“胡闹！”
萧贵妃脸色骤然一变，凤眸含怒，“本宫是操心你的婚事，可也不能……”
她气儿子如此委屈自己，更气那苏蔓蔓竟让她的天之骄子如此卑微！
“母妃，”夜墨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儿子是真心求娶！她因父母前车之鉴，对情爱戒心极重，不愿轻信。可儿子信！”
“儿子信只要她在我身边，天长日久，以心换心，她终会将一颗真心托付于我！”
萧贵妃想起苏蔓蔓那句“殿下倾心于我，我亦如此”，完全是糊弄她，不由心中更添恼火。
她的儿子，大乾国堂堂的祈王殿下，战功赫赫的战神王爷！
多少名门贵女趋之若鹜，为何要如此小心翼翼地、近乎卑微地去博取一个女子那飘忽不定的“心悦”？
这简直让她这个做母妃的又气又……莫名的心酸。
“她对儿子有心，只是不自知而已。”
夜墨立刻为苏蔓蔓辩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他上前一步，像幼时撒娇讨要心爱之物般，拉着萧贵妃的手，放软声音，“儿子向您袒露心声，只想让您知道，儿子珍她、爱她，她亦值得儿子如此倾心相待。”
“若母妃真心为孩儿好，便替儿子在父皇跟前美言几句，快些给我们下旨赐婚吧。”
他顿了顿，将头靠在母亲肩侧，低语道：“儿臣也希望，母妃对她，能如对儿臣一般，疼爱怜惜。”
“那怎么可能！”
萧贵妃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心尖一颤。
快十年了，自从儿子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母子间何曾有过如此亲昵？
此刻，这份柔软让她心头五味杂陈，那点对苏蔓蔓的恼意，竟在儿子这份赤诚的袒露下，开始悄然松动。
“一下子不可能，您可以慢慢来。”
夜墨松开怀抱，退后一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筹码，“母妃，您想想，她若早一点入祈王府，她若与儿子关系融洽，您最最疼爱的大胖孙子、漂亮孙女……不是就来得快些吗？”
孙子、孙女！
她眉头下意识地拧紧，脑中飞快地权衡：这小子……这话似乎……该死的很有道理！
然而，那股子属于母亲的不甘和傲气又冒了出来。
她看着眼前丰神俊朗、足以令天下女子倾倒的儿子，实在想不通：“儿子，你那么好，她为何……为何不能更痛快地喜欢你？”
这不仅仅是疑问，更藏着几分替儿子委屈的心疼。
夜墨闻言，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一个让萧贵妃几乎要扶额的理由：“她……喜欢粘人的。”
他俊美的脸上竟难得地浮现一丝赧然，但随即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儿子若一直端着正人君子的架子，恐怕媳妇儿早就被别的粘人精拐跑了。”
“所以，儿子往后会更加黏人，黏住她，让她习惯我，离不开我。”
他顿了顿，带着点“破罐破摔”又理直气壮的口吻补充道：“往后，母妃若是不小心瞧见了，或是听到儿子对她说的那些黏黏糊糊的情话……”
“千万莫要怪她。是儿子自己想要她喜欢我，特意……变得这么黏糊糊的。”
萧贵妃：“……”
她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脸颊，耳朵根都烧了起来。
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若非眼前这张脸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她真要怀疑是哪个不知羞的登徒子易容顶替了！
“赶紧滚吧！”她猛地一甩袖子，背过身去，语气是十足的不耐烦。
“遵命！”
夜墨瞬间收敛了所有嬉皮笑脸，双手往背后一负，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的夜色里。
寝殿内恢复了寂静。
萧贵妃缓缓走到紫檀木桌旁坐下，只觉得心绪如一团乱麻。
老嬷嬷无声地上前，为她斟了一杯温热的清茶：“娘娘，喝口水，顺顺气。”
萧贵妃接过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
今晚，她本意是去给那苏家丫头一个下马威，树立未来婆婆的威严。
谁曾想，威严没立成，反倒被那丫头口中描述的、儿子在迷幻林九死一生的惨状狠狠揪了一把心！
那一刻，对那个在儿子最危难时不离不弃照顾他的丫头，她心底深处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真切的感激。
可这感激还没焐热，回到自己寝宫，又被儿子设身处地、软硬兼施地“摆”了一道！
她心里翻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的酸涩？
是为儿子那份卑微深情感到的不值？
还是……对那个能让铁石心肠的儿子变得如此“黏糊”的丫头，生出的复杂审视？
萧贵妃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拉扯。
忽然，白日里发生的那些事，如同清晰的画卷在她脑中回放。
外人或许被表象迷惑，但她与白贵妃在后宫斗了十几年，对方那些阴私伎俩她岂会看不透？
白贵妃对苏丫头出手，那丫头不仅毫发无损，反而四两拨千斤，让白贵妃自食其果，当众丢尽了脸面！
那份临危不乱的镇定，那份以退为进的智慧，那份不动声色的反击……萧贵妃不得不承认，精彩！
实在精彩！这丫头，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柔弱可欺。
有趣！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若这样心思玲珑、胆识过人的丫头真成了她的儿媳……
萧贵妃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往后这沉闷的后宫，岂不是会变得……十分有趣？
萧贵妃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的微涩在舌尖化开，却也带来一丝奇异的清明。
“孩子大了不由娘。”她低声自语，“他真喜欢，便由着他吧。”
她放下茶盏，转头问老嬷嬷，“刚才在苏姑娘面前，本宫脸色难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