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蔓迤逦上前，垂眸俯视着跪坐在地的苏娇娇，声线轻柔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这难道不是昔日与我姐妹相称，更是你们几位手帕交的好妹妹么？”
驰水谣闻言，目光倏地凝在苏娇娇脸上，细细打量。
舱内其余人的视线也齐刷刷聚焦而来。
苏娇娇如遭针扎，恨不能立时化作飞灰，消散了才好。
“也是个可怜人，受了苏廷贵的牵连，沦落成瑾王府的一名官婢。可是……”
苏蔓蔓话音微顿，低低一叹，“说来也是旧识，往日里姐姐妹妹叫得亲热，怎地她落了难，你们不出手相扶，反倒争先恐后地落井下石？”
她说着，伸手接住苏娇娇紧捧的茶盏，指尖作势要搀扶起她。
奈何苏娇娇跪得太久，双膝麻木，身子一软，竟未能站起，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簌簌发抖。
“真真是可怜。”
苏蔓蔓松开手，指尖轻轻点向苏娇娇的心口位置，“这儿……也还渗着血吧？”
“听闻瑾王殿下为给陛下制药，取了心头血。陛下感念其孝心，这才解了他的禁足，厚赏无数。”
“又听说，殿下体虚，受不住药性猛烈，需得药人先服下药材，再取心头血入药，以做缓和。”
她目光落在苏娇娇惨白的脸上，“看来，我这位好妹妹，便是那位药人了。”
苏娇娇死死咬住后槽牙。
这主意分明是她献给瑾王的，如今倒成了她刺自己的刀！
“妹妹，你真是……”
苏蔓蔓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疼惜，“我虽受尽苏家苛待，亲缘凉薄，但你那时年幼，也是受人蛊惑，我如今也是心疼你的。”
“你爱慕瑾王殿下，甘愿为他做药人，可他又是如何待你的？”
她倏地转头，目光如冰刃般射向白婳祎，“纵容他的未婚妻如此折辱你，作践你！她难道不知，你这般体虚气弱，在湖边久跪吹风，是会要命的吗？这与虐杀何异！”
众人脸色霎时难看至极，舱内落针可闻。
苏蔓蔓却自顾自地续道：“哦，对了，在这湖心之上，你若死了，往湖里一扔，大可说你是失足落水，天衣无缝，任谁也查不出端倪。”
苏娇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苏蔓蔓，随即又瞪大眼睛，骇然地望向白婳祎。
“你血口喷人！”白婳祎心思被骤然戳破，柳眉倒竖，厉声斥道。
她自然忍不了夜枳哥哥身边留着这么个心思昭然的女人，更何况这女人还甘愿为他献血！
若夜枳哥哥饮血生情，她该如何自处？
昨日在铭祥楼见到苏娇娇伴在夜枳身侧时，那妒火几乎将她焚毁。
一个罪臣之女，他竟也肯庇护！
她好说歹说将人接来“散心”，本就存了整治磋磨的心思，若真能……真能让她“失足”落水，一了百了，夜枳哥哥至多气上几日，终究还是会原谅她。
面对白婳祎的疾言厉色，苏蔓蔓只淡然一笑：“我是否血口喷人，诸位心知肚明。”
她转向驰水谣，微微颔首：“诸位请继续，我就不打扰诸位‘赔罪’的雅兴了。”
语罢，她转身离去，衣袂翩然，如来时一般从容登上来时小船，悠然远去。
只留下一船死寂，和几位面色青白、心神剧震的贵女。
这一场精心筹谋、意图缓和关系、拉拢驰水谣的游湖赏景，被苏蔓蔓猝然打断，彻底搅散，反而让驰水谣心中芥蒂更深。
游船靠岸，几位贵女惊魂未定，纷纷欲速速归家。
白婳祎的马车早已候在岸边，车辕上坐着的那位车夫，正是管家冯旺。
他低调谦恭地跳下车，摆好脚凳，垂首躬身：“小姐，请上车。”
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
恰在此时，肖傲骑马带着一群巡防营兵士急匆匆而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这阵仗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冯管家眼神几不可察地一凝，姿态却依旧恭顺。
他拱手行礼道：“小的见过肖统领，此乃白府的马车，不知诸位如此这般，所为何事？”
马车周围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肖傲端坐马上，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冯管家，声音冷硬：
“近日京中追查国公府寿宴投毒一案，在黑市拿获一名药贩。据他供述，一月前，有一南方口音的男子在他手中购得毒药，此毒正是宴上所现之毒。”
他话音一顿，锐利的眼神盯在冯管家身上，毫不意外地捕捉到对方身形微不可察的一僵。
冯管家垂首，声音依旧平稳：“肖统领明鉴，小的久居上京，虽祖籍南方，但……”
“带人证！”肖傲不等他说完，厉声打断。
一名缩头缩脑、面带惧色的瘦小男子被兵士推了上来。
那男子抬头只飞快瞥了冯管家一眼，便如同被烫到一般，指着冯管家尖声叫道：“是他！就是他！大人！这声音我不会听错！还有他那眼神，凶得很！当时虽蒙着面，但那眼神我记得清清楚楚！”
肖傲冷声道：“还有何特征？”
药贩急急补充：“那人右手小指缺了半截，中指指甲黢黑，像是沾了什么东西洗不掉！小的当时还觉得晦气！”
“冯管家，请抬手一观吧。”肖傲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两名兵士上前，不由分说抓住冯管家的右臂。
冯管家挣扎了一下，但终究力弱。
当他那残缺的小指和异常黢黑的中指指甲暴露在众人眼前时，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白婳祎脸色“唰”地变得惨白，纤指猛地捂住嘴，才勉强压下脱口而出的惊呼。
她身子微晃，全靠扶着车辕才站稳，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那毒，确是她授意冯管家去寻的，可她万万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被当众揭穿！
“证据确凿，带走！”肖傲一挥手。
兵士们利落地将面如死灰、不再辩解的冯管家押上囚车。
整个过程迅疾非常，待众人反应过来，巡防营兵士们早已押着人，绝尘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在这时，苏蔓蔓环视一圈惊愕的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哟，这可真是奇了。看来如今这世道，连白姑娘府上的管家都格外有闲情逸致，喜欢购置些不同寻常的‘药材’呢？
也不知是替主子分忧，还是自个儿有什么特别的雅好？”
这话语中的揶揄和暗指，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悄悄聚焦到了那位摇摇欲坠的白家小姐身上。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无声的猜测与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