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龙涎香缭绕。
苏蔓蔓将最后一根银针从大乾帝腕间取下，又看着他将碗中汤药喝完见底。
她起身欲退，身后却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朕记得，在避暑山庄时，你亲口承诺，经过你的诊治，朕的身体便会无碍。”
帝王斜倚在龙榻上，幽深的视线如无形的网，将她牢牢锁住。
苏蔓蔓心头一凛，面上却波澜不惊，屈膝一礼：“臣女确实说过。但臣女也曾提醒陛下，注意身边接触之物，两物相克便是毒。陛下长期在毒素侵蚀下，身体早已亏空。”
她抬起眼眸，不卑不亢地反问：“经过臣女提醒，陛下想必已查探过。不知可曾发现什么端倪？”
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
帝王心，海底针，她绝不会主动去当那个出头鸟。
大乾帝眸色一沉，指尖在龙榻扶手上重重一叩：“一群废物！一无所获！”
“陛下息怒，龙体刚有起色，不宜动气。”苏蔓蔓垂眸劝慰，心中却如明镜。
不是查不到，是有人手段太高明。
前世，白贵妃便是凭着这隐藏至深的手段，最终将皇帝送上黄泉，扶持夜枳登基。
“近来，陛下不妨多留意身边是否少了什么常用之物。”她语带深意地福身，“臣女告退。”
有些刀子，终究要他自己愿意拿起，才能刺向该刺的人。
皇帝身体渐好，她今日决定出宫一趟。
马车驶出宫门，直奔望月楼雅间。
解有生已候多时，见她到来，立即奉上一本账册：“苏玉，这是你名下在碧苍拍卖行的所有资产。”
苏蔓蔓接过，目光扫过那个惊人的数字——十万两黄金。
“除维持拍卖行运转的必需款项，全部用来购买粮食，运往羲和。”她合上账册，语气斩钉截铁，“务必在十一月前办妥。”
“明白。”
解有生利落收好账册，随即汇报了南城酿酒厂的进展。
粮食已发酵，新酒即将产出，届时又将是一笔滚滚财源。
正事谈毕，他摩挲着茶杯，神色略显犹豫。
“解大哥，有话但说无妨。”
“苏玉，你手中可还有滋养丹？”解有生压低声音，眼中闪着生意人独有的精光，“近日有人不惜重金求购，出价极为诱人。”
“何人求购？”
“是个下人，但说话嗓音尖细，面白无须，像是宫里出来的。”
宫里？
苏蔓蔓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京师谁人不知她“玉面仙君”之名，若真是宫里那几位贵人想要，何须绕这等弯路？
需要此丹滋补的，除了皇上，便只有那个她恨之入骨的人——瑾王夜枳。
而这幕后之人，除了白贵妃，还能有谁？
“给他五枚。”苏蔓蔓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价格，按对方出价的三倍。”
十枚足以让夜枳痊愈，五枚，刚好吊着他的命。
前世那些剜心取血的痛，他必须一点不差地尝尽！
“成交！”解有生爽快应下，毫无异议。
生意场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心不狠，如何站得稳？
“还有一事！”解有生语重心长道：“最近拍卖会中有人小声议论，被伺候的小厮听到，因与萧熠有关，我想着有必要提醒一下。”
“萧先生的甜品生意不错，挤兑了各大酒楼的甜汤生意，有些人眼红，私底下恐怕会闹事。”
“那些小事，萧先生能处理。”苏蔓蔓对萧熠的能力，十分认可。
“明面上的事情，他自然能处理。但若有人藏在暗处放冷箭，防不胜防。”
苏蔓蔓愣住了。
她想起前世时，她登上皇后之位后，师父说要出门云游四海。
谁知那一别，竟是永别。
再见时，她只收到他一件破损的血衣。
据说，他坠入河中，连尸体都不曾寻到。
这一世，她绝不能让悲剧再发生。
“凡是要对萧先生不利之人，你私底下都让人盯着，若有风吹草动，一定提前来报。”
“好！”
离开拍卖行时，夜色已浓。
长街两侧，红灯笼在晚风中摇曳，投下昏黄的光晕。
“姑娘，夜里不安全，还是上车吧。”青鸾上前低语。
“无妨，让马车跟着，我想走走。”
苏蔓蔓漫步在青石板上，夜风拂面，却吹不散心底的阴霾。
近日在宫中，每当路过那巍峨宫墙，前世那一夜的血色与漫天大火便会浮现眼前。
她怕。
怕身边所有亲近之人，再度死于那场血腥猎杀。
她恨。
恨夜枳，恨白贵妃，更恨前世那个懦弱卑微、被人利用殆尽的自己！
弱者，连有尊严地活着都是奢望。
这一世，她要做执棋的强者，而夜枳，他那个帝王梦，她会亲手碾碎。
届时，她会把前世那个漫长的故事，亲自讲给他听……
“长姐——！”
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夜色。
一个身影从斜刺里冲出，“噗通”跪在她面前，重重磕下头去。
灯笼的光晕下，苏娇娇那张曾惊艳众人的脸，此刻眼眶青紫，嘴唇淌血，鼻梁几乎被打歪。
她死死抓住苏蔓蔓的裙摆，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长姐！求求你，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放肆！”青鸾一脚踹在她肩膀，将她踹翻，厉声道：“大胆贱婢，安澜郡主的裙角你也敢拽！”
“长姐……”苏娇娇瘫在地上，抬眸望着她，青紫的面容上，一双眼眸中满是憔悴，“那瑾王府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我为瑾王剜心取血，几度差点死去，他却并不曾厚待我，任由府中的刁奴欺辱殴打我，连一顿饱饭都没有，他们给我吃馊了的饭食，让我睡在柴房漏风的角落，连一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
“还有那白婳祎，只要有空来府中，便会想着各种变态的法子折磨我。”
她曾让我在滚烫的水中捞取绣花针，不捞完不许起身，手指被烫得血肉模糊；也曾让我跪在碎瓷片上，听她抚琴，直到膝盖血肉模糊……今日，她令我跪在日头下，不给吃不给喝，稍微身子倾斜一下，便要遭受一顿殴打。我实在受不了，趁着守卫松懈，逃了出来。”
“长姐，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我若被抓回去，定会被打死的。”
“长姐，求求你，只要你肯救我，我愿为长姐出生入死，为奴为婢，毫无怨言。”
望着眼前痛哭流涕、卑微如尘的人儿，苏蔓蔓的记忆猛地被拽回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那时，母亲拖着病体，跪在苏廷贵与柳姨娘的院门外，雨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冻得她浑身发抖。
母亲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混着哀切的哭求：‘老爷，姨娘，求求你们，把那株老参给我吧！蔓蔓她烧得不行了，没有药她会死的！’
而门内灯火温暖，映出苏娇娇那张天真又残忍的脸。
她依在柳姨娘身边，一边吃着蜜饯，一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笑着说：‘娘，那病秧子反正也活不长了，何必浪费好东西？给我留着调养身子岂不是更好？’
就是这句话，彻底断绝了母亲的希望。
母亲最终没能求到药，抱着高烧昏迷的她，在雨夜里哭干了眼泪，眼底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前世的他们，三人合伙要了母亲的命，连一丝怜悯都未曾施舍。
凭什么今世，她还要出手救这群杀人凶手呢？
苏蔓蔓缓缓蹲下身，与瘫软在地的苏娇娇平视。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苏娇娇脸上青紫的伤痕，动作看似温柔，眼神却是一片荒芜的冰冷。
她唇角微微牵起一个极淡、极缓的弧度，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妹妹，你在说什么傻话，杀人凶手，凭什么向受害者求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