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缝隙中钻了进来,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穿着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着寒光的眼睛,迅速扫视了一下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人(他以为)。
黑衣人没有犹豫,直接朝着床边走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幽光的短刀。
魏坤躲在床底,透过床板的缝隙,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衣人一步步逼近。他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能闻到黑衣人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血腥味和泥土气息。
黑衣人走到床边,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侧耳倾听了片刻,似乎在确认床上是否有人。
魏坤大气不敢出,身体抖得像筛糠。他后悔了,后悔今晚为什么没有睡在书房,后悔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在睡前喝那么多水,以至于被尿意憋醒,又因为懒得点灯,摸黑走向夜壶时,恰好听到了窗外极轻微的、不属于风声的异响。多年的江湖经验(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镖师,如今已金盆洗手开了家小杂货铺)让他瞬间警觉,几乎是本能地,他一个懒驴打滚钻进了床底。这个动作救了他,因为他刚藏好,窗户就被无声无息地撬开了。
确认床上无人后,黑衣人似乎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皱了皱眉,开始在房间里搜索。
魏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藏不了多久。这房间不大,陈设简单,除了床底和衣柜,几乎没有藏身之处。衣柜?魏坤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衣柜,心里苦笑。那衣柜门轴有些松动,稍微一碰就会发出“吱呀”的声响,刚才他就是考虑到这个,才放弃了躲进衣柜的念头。
黑衣人搜索得很仔细,但动作依旧迅捷而安静。他先是检查了床幔的内侧,手指如电,飞快地拂过。然后,他转向了房间角落里的一个旧木箱。那是魏坤用来存放一些换季衣物和杂物的。箱子上了锁,但在黑衣人面前,那把黄铜小锁如同虚设。他从腰间摸出一根细长的铁丝,轻轻一挑,“咔哒”一声轻响,锁就开了。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夜里,却像惊雷一样炸在魏坤的耳边。
黑衣人掀开箱盖,里面果然是些旧衣服。他似乎有些不耐烦,随手将衣服拨到一边,翻找着。魏坤屏住呼吸,祈祷着那箱子里没有任何能引起他兴趣的东西。
突然,黑衣人的手停住了。他从一堆旧衣物的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
魏坤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东西……
黑衣人将油布层层解开,露出了里面的物件——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质地古朴的黑色令牌,上面用朱砂绘制着一个奇异的、魏坤从未见过的图案,像是一只扭曲的眼睛,又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令牌的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有些年头了。
这令牌不是魏坤的!
魏坤的脑子飞速运转。这令牌是哪里来的?他记得很清楚,自己的旧衣物里绝对没有这东西!难道是……前几天来借宿的那个远房表弟?不对,表弟住的是客房。或者是……他妻子?不可能,妻子大字不识一个,连镇上最大的酒楼“迎客楼”的招牌都认不全,怎么会有这种一看就来历不凡的东西?
黑衣人握着令牌,那双在黑暗中闪着寒光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一丝激动和……如释重负?他将令牌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然后,他的目光,缓缓地,转向了衣柜。
来了!魏坤的心沉了下去。
黑衣人一步步走向衣柜,步伐沉稳,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压迫感。他伸出手,搭在了冰凉的柜门上。
魏坤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声注定会响起的“吱呀”声,以及随之而来的、短刀刺入身体的冰冷。
然而,就在黑衣人的手即将用力拉开柜门的瞬间,异变陡生!
“哐当!”
一声巨响,突兀地从院子里传来,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打翻在地。紧接着,是他妻子王氏带着惊慌和愤怒的叫喊声:“哪个杀千刀的!敢偷老娘晾的衣服!抓贼啊!抓贼啊!”
魏坤和床底的黑衣人同时一愣。
王氏?她怎么醒了?还跑到院子里去了?魏坤又惊又喜,又有些哭笑不得。他这妻子是个典型的市井妇人,嗓门大,胆子也不算小,就是有点……缺心眼。这深更半夜的,听到动静不躲起来,居然还敢大喊大叫抓贼?
但这声叫喊,无疑给魏坤带来了一线生机。
黑衣人显然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人来,而且还是在院子里。他的身体瞬间绷紧,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犹豫。是立刻解决掉院子里的女人,还是……
院子里,王氏的叫喊声还在继续,而且似乎还朝着正屋这边走来:“当家的!当家的!你死哪里去了?家里进贼了!快起来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王氏踢到什么东西的声音。
黑衣人眼中寒光一闪,显然做出了决断。他不再理会衣柜,也不再理会床底(魏坤猜测,或许是院子里的动静让他觉得房间里即使有人,也可能已经被惊动,再搜下去风险太大;或许是他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那块令牌;又或许,他担心院子里的喊声会引来邻居)。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掠回窗口,一闪而逝。
直到窗外彻底恢复了寂静,并且能听到王氏在院子里骂骂咧咧地寻找“贼影”的声音,魏坤才像虚脱一般,浑身被冷汗浸透,瘫软在床底。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依旧在疯狂地跳动。
刚才那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却仿佛比他前半生加起来还要漫长和惊险。
“当家的!魏坤!你个死人!睡死过去了?家里进贼了你知不知道!”王氏的声音已经到了房门口,伴随着“砰砰砰”的砸门声。
魏坤挣扎着从床底爬出来,只觉得手脚发软,头晕目眩。他定了定神,哑着嗓子应道:“来……来了……嚷嚷什么……”他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被吵醒,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不耐烦。
他走到门边,先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确认院子里只有王氏一个人,这才打开了房门。
王氏一进门就开始抱怨:“你个死鬼!睡得跟猪一样!刚才我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起来一看,晾在绳子上的几件衣服都不见了!肯定是进贼了!你快看看,屋里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魏坤摆摆手,强作镇定:“没事,没事,可能是风刮跑了吧。深更半夜的,哪来的贼?”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检查了一下被撬开的窗户。撬痕很专业,边缘整齐,显然是惯犯所为。
“风刮跑了?那也不能几件衣服一起刮跑啊!”王氏显然不信,但看到魏坤脸色有些苍白,以为他真的是被自己从睡梦中吵醒,有些不悦,“行了行了,你赶紧睡吧,我去把窗户关好,明天再说。”
魏坤点点头,看着王氏嘟囔着去关窗,又检查了一下门闩,这才松了口气。他走到床边坐下,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全是冷汗。
“当家的,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王氏关好了窗户,转过身看到魏坤的样子,关心地问道。
“没事,”魏坤勉强笑了笑,“可能是做了个噩梦吧。行了,赶紧睡吧,都快三更天了。”
王氏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再多问,打了个哈欠,脱鞋上了床。
魏坤躺在外侧,背对着王氏,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毫无睡意。他脑子里全是刚才黑衣人的那双眼睛,以及那块突然出现的黑色令牌。
那令牌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旧衣箱里?黑衣人显然是冲着那令牌来的。如果不是自己阴差阳错地躲起来,黑衣人拿到令牌就会离开,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可现在,他不仅知道了,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魏坤不是个喜欢惹麻烦的人,否则也不会早早金盆洗手。但麻烦既然找上了门,他就不能坐以待毙。那块令牌,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只要它还在自己家里(或者说,只要别人以为它还在自己家里),危险就随时可能降临。
他必须弄清楚,这令牌到底是什么?是谁放在他箱子里的?目的是什么?
**二**
接下来的几天,魏坤表面上和往常一样,开门做生意,和街坊邻居打招呼,仿佛那晚的惊魂一夜从未发生。但暗地里,他却提高了警惕,并且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和打听。
他首先仔细检查了那个旧木箱和里面的衣物。箱子里的衣物被翻得乱七八糟,是那晚黑衣人的“杰作”。他把衣物一件件拿出来,重新整理。这些衣服大多是他两三年前穿过的,有些甚至更久。他试图回忆这些衣服最后一次被翻动是什么时候,但毫无头绪。那个油布包着的令牌,被黑衣人拿走了,这让他既松了口气,又感到一丝失落——没有了实物,调查起来无疑更困难。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妻子王氏,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过家里,或者有没有动过那个旧木箱。王氏的回答是否定的。“除了前几天隔壁张屠户家的傻儿子来借酱油,哪有什么陌生人?那旧箱子里都是些破烂衣服,谁动它干嘛?”
张屠户家的傻儿子?魏坤摇了摇头,那傻子连数都数不清,不可能和这令牌扯上关系。
那么,会是谁呢?
魏坤想到了自己的过去。他曾经是“威远镖局”的一名镖师,虽然只是个负责挑担子、打杂的小角色,没什么本事,但也跟着镖局走南闯北,见过一些世面,得罪过一些人,也认识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会不会是过去的仇家?或者是某个知道他底细的人,故意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他?
这个可能性让魏坤有些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麻烦就大了。他金盆洗手已经五年了,就是想远离江湖纷争,安稳度日。
他决定去找一个人。
李老头,镇上唯一的茶馆“清风茶馆”的老板。李老头年轻时据说也是跑江湖的,后来伤了腿,才在这小镇上开了家茶馆,消息灵通,是个百事通。魏坤平时和他关系还不错,经常去他那里喝喝茶,聊聊天。
这天下午,杂货铺没什么生意,魏坤关了店门,径直走向清风茶馆。
正是午后,茶馆里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坐着喝茶聊天。李老头正坐在柜台后面,眯着眼睛打着算盘。
“李老哥,忙着呐?”魏坤走了过去,笑着打招呼。
“哦,是魏老弟啊!”李老头抬起头,放下算盘,脸上堆起笑容,“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你那杂货铺不用看了?”
“嗨,店里没人,关一会儿门不打紧。”魏坤在柜台边的一张小桌旁坐下,“老规矩,一壶龙井,一碟茴香豆。”
“好嘞!”李老头吆喝一声,亲自去沏茶。很快,一壶热气腾腾的龙井和一碟茴香豆就端了上来。
魏坤倒了杯茶,慢慢品着,没有急于开口。他知道李老头的脾气,你越是急着问,他可能越是卖关子。
两人闲聊了几句镇上的闲事,比如谁家的鸡丢了,谁家的儿子考上了县里的秀才之类。魏坤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李老哥,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新鲜事?”
李老头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瞥了魏坤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魏老弟,你都金盆洗手多少年了,怎么突然关心起江湖事来了?”
魏坤干笑两声:“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就是觉得最近日子太平淡,想听点新鲜事解解闷。”
李老头呷了口茶,眯着眼睛想了想,缓缓道:“要说新鲜事……倒还真有一件。听说了吗?‘鬼眼盟’最近好像在找一样东西,闹得有点凶。”
“鬼眼盟?”魏坤的心猛地一跳,“那是什么来头?”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
“一个新兴的邪派组织,”李老头的声音压低了些,“行事诡秘,手段狠辣。据说他们的盟主有一双邪眼,能惑人心智,杀人于无形。不过这都是传言,没人见过他们盟主的真面目。他们最近在到处搜罗一种黑色的令牌,具体什么样没人知道,只知道得到令牌的人,要么加入了他们,要么……就永远消失了。”
黑色的令牌!扭曲的眼睛图案!
魏坤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李老头说的,不正是那晚黑衣人从他箱子里拿走的那块令牌吗?!
“这……这鬼眼盟,他们找这令牌做什么?”魏坤强压下内心的震惊,继续问道。
“谁知道呢?”李老头摇了摇头,“江湖上的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或许是什么宝藏图,或许是什么武功秘籍的钥匙,或许……就是他们盟内身份的象征。不过,魏老弟,我劝你还是少打听这些为妙。这种邪派组织,沾上了就没好事。”
“是是是,老哥说的是。”魏坤连忙点头,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从茶馆出来,魏坤的脑子一片混乱。鬼眼盟……黑色令牌……黑衣人……
那块令牌,竟然是邪派组织鬼眼盟的东西!而且他们正在四处搜寻!
那么,是谁把这块令牌藏到他箱子里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害他?还是……另有隐情?
魏坤感到一阵寒意。他一个小小的杂货铺老板,无权无势,怎么会被卷入这种事情里?
他必须尽快查明真相!否则,那个黑衣人找不到令牌(或者找到了,但觉得事情蹊跷),很可能会再次找上门来。鬼眼盟的人,可不会像那晚的黑衣人那样,找不到人就轻易放弃。
可是,从哪里查起呢?
魏坤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到了那块令牌的图案——扭曲的眼睛。鬼眼盟的标志?
突然,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他脑海中闪过。
是他?
魏坤猛地停下脚步,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三年前,他还在经营杂货铺。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面容憔悴,脸色蜡黄,像是生了重病。他什么东西都没买,只是在店里默默地站了很久,然后走到柜台前,问魏坤能不能借给他一碗水喝。
魏坤看他可怜,就倒了碗水给他。那人喝完水,千恩万谢,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非要塞给魏坤,说是感谢他的水。魏坤推辞不要,但那人很坚持,放下布包就匆匆走了,魏坤甚至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等那人走后,魏坤打开布包一看,里面只有几文钱,还有……一块脏兮兮的、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掉下来的破木头碎片,上面似乎刻着什么模糊的图案。魏坤当时也没在意,几文钱他没要,随手放在了柜台上,至于那块破木头碎片,他更是看不上眼,扫了一眼就丢进了旁边的废纸篓,第二天倒掉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块破木头碎片上的模糊图案……魏坤努力回忆着……虽然记不清具体的样子,但似乎……也带着一种诡异的扭曲感……
难道是那个人?
他为什么要给魏坤一块可能与鬼眼盟有关的木头碎片?又为什么会有人把鬼眼盟的令牌藏在他的箱子里?这两者之间,有联系吗?
魏坤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快步走回杂货铺,关上门,从里屋找出一个旧账本,开始翻阅。他记得自己有记账的习惯,虽然不详细,但重要的事情或印象深刻的客人,他会随手记一笔。
他翻到三年前的那一页,仔细查找着。终于,在一个日期下面,他找到了一行小字:“午后,遇一病夫,赠水,留钱及废木一块,拒钱,其人去。”
没有名字,没有样貌特征的详细描述,只有“病夫”、“废木一块”这几个字。
线索似乎又断了。
魏坤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无力。他只是想安稳度日,为什么偏偏要遇到这些事?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账本的边缘。那里,似乎有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墨点。不,不是墨点……魏坤凑近了仔细看,那好像是一个非常模糊的、用指甲轻轻划过的痕迹,像是一个字的起笔,但又看不真切。
他把账本拿到窗边,对着光线仔细辨认。痕迹很浅,显然是无意中留下的,或者是那人想写什么,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魏坤皱着眉头,顺着那痕迹的走向揣摩着……一横,然后是一竖……像是一个“十”字?或者是“干”字的上半部分?
“十……干……”魏坤喃喃自语。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
“铁手”干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