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好好好,这酒甚合我意,在这京城,可是稀缺货,我每日都想喝上两盅,可惜卖得太贵了。”
苏文渊抚须大笑,显得十分开怀,连忙让人将礼物收下。
顾洲远挑眉道:“苏先生这般人物,难道还喝不起这二锅头?”
他记得二锅头的定价不算太离谱吧,炒来炒去也就几百文一坛,便是京城物价高,想来也不会太过离谱。
他见苏沐风的消费习惯,苏家应该不差钱才是。
不至于堂堂前太傅,皇帝老师,连喝点儿小酒都望而不得吧。
苏文渊笑道:“倒不是我吃不起这酒,实在京中那些读书人非要说我超然物外,不恋功名富贵,独钟翰墨书香,淡泊之姿,恰似芝兰玉树,令人敬仰。”
“其实我好喝酒爱玩乐,只不过被架在了半空,只好做一回沽名钓誉之徒。”
他如此自我贬低,让顾洲远更生佩服。
这样的人才是一个纯粹的人,比那些标榜自己装腔作势的假大儒要强上一百倍。
顾洲远拱了拱手,郑重其事道:“先生襟怀磊落,不逐浮华守本心,小子佩服。”
苏文渊一脸无奈:“你怎么也这般捧杀我?”
他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摸着那几床棉被,显得很感兴趣。
“这棉被就是你大同村所种植的棉花所做吗!竟这般暄软。”
顾洲远道:“本来想多带些棉被给先生的,可这东西挺占地方,这一路上风霜雨露的不好带,就搞了两床您先用着,以后五公主的商队去大同村拉货,再一并多带些过来给您。”
“顾小友有心了。”苏文渊转头吩咐老管家:“福伯,晚上就换上这个,老夫也试试这新式‘裘被’。”
苏汐月在一旁叫道:“爹爹,匀我一床呗,我在远哥家里已经睡习惯了棉花被子了。”
苏文渊微笑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闲聊几句,午膳摆上,并不如何铺张,但菜品还算精致可口。
席间,苏文渊问了些大同村近况,顾洲远一一作答。
酒过三巡,苏文渊挥退了伺候的家丁,气氛稍稍沉静下来。
他摩挲着手里的酒杯,看着顾洲远,语重心长地开口:
“顾小友,你此番入京,救治太后,立下大功,陛下封赏,看似风光无限。”
“但京城之地,水深浪急,远非青田县可比。”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你身负奇能,心怀锦绣,这是你的资本,却也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顾洲远认真听着,知道这是长辈的肺腑之言,自己会不会照做另说,但是人家的好意他得收下才是。
苏文渊继续道:“有时候,人就像这杯中之酒。”
他举起酒杯,“过于刚烈,容易辣喉上头,懂得审时度势,如同与水相融,方能绵长持久。”
“能力越大,往往……越不自由。”
“陛下乃九五之尊,做臣子的,要多揣摩君王的心思才行,有些事,即便心中不愿,面上也需过得去。”
“适当的妥协,并非怯懦,而是为了走得更远,做更多事。”
他这番话,是在点醒顾洲远。
皇权社会,绝没有所谓的自由可言。
京中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劝他莫要过于强硬,该低头时需低头,以免引来灾祸。
顾洲远沉默片刻,举起自己的酒杯,与苏文渊轻轻一碰,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先生的教诲,晚辈记下了。”
苏沐风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开口道:“爹,你这话说的有些晚了,人家顾兄刚刚还跟御风司的人打了一架呢。”
说着,在父亲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苏文渊沉吟良久,才开口道:“御风司仗势欺人,触手伸得过长,受些挫折也是好事。”
苏沐风没想到一向老成持重的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爹,那萧指挥使可不是好相与之人,他这些年权势滔天,顾兄跟他撕破了脸,怕是在京城寸步难行。”苏沐风担忧道。
苏文渊轻撮一口白酒,嘶哈着吧唧嘴问道:“他的权利是谁给他的?”
苏沐风:“陛下。”
苏文渊放下酒杯:“是了,这些年朝中官员对他的畏惧,其实是对陛下的畏惧,大家都知道他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
“追逐权利者,害怕失去权利,贪图钱财的人,想要抓紧手里的金银,可你看顾小友在乎这些吗?”
苏沐风若有所思。
顾洲远怕吗?
仔细想来,好像他真的不知道顾洲远害怕什么。
或者说,他才不知道顾洲远追求什么。
在京城做大官?人家避之唯恐不及。
金银财宝什么的,人家根本就不缺。
恐怕皇帝的赏赐,对他来说才是负担。
什么东西只要顾洲远想要,貌似都不费什么力气。
便是上了刀剑无眼的战场,顾洲远依然是无敌的状态。
甚至……他隐隐感觉到,顾洲远对至高无上的皇权,好似都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
“顾兄,你这一生,真的没有什么追求吗?”他问出心中疑惑,声音有些干涩。
“我之所求,不过是家乡父老安居乐业,自己能得一份逍遥。至于其他……我没有想太多。”
苏文渊看着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内心百味杂陈。
他在青田县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心中有沟壑,却极其倔强。
这样的性格,的确不适合待在帝都,回大同村才是最佳选择。
可是……那位能放心让他回去吗?
他叹了口气,最终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在京期间,若有难处,可随时来府中,我在这地儿熟人多,多少还能说上几句话。”
“多谢先生。”顾洲远诚心道谢。
花厅外,阳光正好,映照着庭院中疏朗的梅枝。
厅内,苏文渊跟顾洲远对坐饮酒,话题渐渐又转回了诗词农事,仿佛刚才那番关乎前程命运的沉重对话从未发生过。
但无论是苏文渊还是顾洲远都清楚,京城的风,已经吹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