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卫茅扛起一把尖镐,便准备出城。
何汉良急忙喊道:“龙一,你干什么去?”
“你们这些人,早饭吃过老半天了,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当真是吃了饭没事干。”卫茅说:“我是个农民,只晓得勤劳发狠般般有,好吃懒做件件无。我当然是上山开挖土沟。”
“龙一,如今身份不同了,我不要你去挖战壕。”何汉良说:“今天上午,你跟着其他几个兄弟,换上军服,学会打枪。”
卫茅赌气说:“穿上黄皮子是黄鼠狼,穿上黑皮子是乌鸦,我既不想当黄鼠狼,又不想当乌鸦。”
何汉良训斥道:“龙一,你这个家伙,当真不会做人。我实话告诉你,我若把你提起来,你便有千斤;我若把你放下去,你便只有四两。你当真以为老子没有脾气,任由你信口雌黄?”
卫茅说:“你这个人说话不算数,叫我怎么相信你?”
“我什么话不算数?”
“你昨天下午,答应把我找个堂客,过了一个晚上,堂客呢,我的堂客呢,在哪棵树上喝风?”
众人一齐哈哈大笑,孙猴子更夸张,右手在膝盖骨上一拍,笑得弯下腰去。
何汉良说:“今天下午,我帮你捉一个堂客们回来。”
“希望何团长不再骗我。”
卫茅穿上黄色的军装,觉得身体上有一万只蚂蚁在爬,痒极了。
可小个子的日军教官,不给卫茅分辩的机会,一条小而粗的皮鞭子,抽在卫茅的背上,火辣辣的痛。
简单的队列操练后,是负重跑步。
每个人的腿上,绑上四十斤的沙袋,小个子教官,一声令下,队伍朝桑枣方向的火车站跑去。
何汉良招来这帮人,大抵是龙城县街上的小混混,无业游民,都是好吃懒做的家伙,如何吃得这个苦。
可是,凶神恶煞般的小个子日本军事教官,他同样绑着沙袋,同样在跑步,只不过手里多一根皮鞭,看到跑不动的人,并不留情,皮鞭子猛抽。
在桑枣火车站略微休息十分钟,教官又令众人往回跑。
往回跑的路上,除了卫茅之外,其他的人,都被教官打得呜呼哀哉;尤其是五十多岁的孙猴子,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尖叫道:“实在跑不动了,打死我吧,打死我吧。老子自从娘肚子里出生以来,没这么累过。”
卫茅在长沙城,初创斧头帮的时候,铁打不动,每天跑十公里。今天这点累,勉强吃得消。看到孙猴子挨打,顺手扯起孙猴子,继续跑步。
孙猴子的身上,仿佛减少一半负重,感激涕零,跟着卫茅跑。
负重四十斤、二十公里的急行军,早已把一帮好吃懒做的家伙,累得摊在草罗巷的青石板地面上,摊开四肢,大口喘着气。
卫茅先前拉着孙猴子走,后是搀扶着孙猴子走,到最后,是背着孙猴子回了青罗巷。
虽然是最后到达,那个日本教官,向卫茅伸出大拇指,表示赞赏。
孙猴子从卫茅的背上滑下来,像一堆稀泥,四仰八叉,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教官朝卫茅招招手,那意思是,你有没有勇气,再跑一个来回?
卫茅也朝教官招招手,那意思是,你把皮鞭子给我!
小个子的日本军事教官,惊讶不已,将皮鞭子递给卫茅,开始朝桑枣那边火车站,不紧不慢地跑。
卫茅不慌不忙,始终只隔一个身位,跑在教官的后面。
从火车站往回跑,像马拉松长跑,跑到最后阶段,卫茅开始发力,把教官远远地丢在身后。
卫茅回到草罗巷八号十分钟,气息已经调匀,但教官的喉咙里,才像王麻子铁匠铺的风箱,“卟哧卟哧”,喘着粗气,瘫坐在门口的石凳子上。
卫茅当真是个楞头青,举起皮鞭,劈头盖脸抽过去!
那些挨过教官鞭打的痞子兵,开始的时候,心里暗暗叫好,以为抽一鞭子,就可以解气了。
哪晓得这个卫茅,竟然不知死活,一鞭一鞭抽下去。每抽一鞭,小个子教官挺着胸膛,大喊一声:“咳!”
何汉良窜出来,猛地用肩膀撑住卫茅的手臂,大叫道:“你这个爷太公,你想死吗?你想寻死路,莫连累我们!做点好事修点德,赶快停手!教官大老爷,他是大日本的太君咧!”
教官一把推开何汉良,吼道:“我技不如人,活该挨打,你来掺和什么!”
卫茅这才清醒过来,说:“教官,游戏规则如此,你莫怪我心肠毒辣。”
教官说:“咳!”
卫茅丢了鞭子,向左向右扭动脖力,说:“教官,得罪了。”
何汉良双手扶起军事教官,怒视了卫茅一眼,骂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楞子,将教官打得鲜血淋漓,他若是发起狂来,调一挺机枪过来,实突突实一阵乱扫,大家都得死!”
在何汉良一帮人的眼里,军事教官如今是一个欺善怕恶、蛇眠鼠匿的蔫巴货。中午吃饭的时候,还舔着奴才脸,亲自给卫茅敬酒。
卫茅的想法与众人不同,日本教官的做法,正好符合达尔文主义的丛林法则。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必须像一条凶猛的狮子,置于食物的顶端链。
天气太热,到了下午二点半,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昆仑桥山地上草,都蔫了。
小个子日本教官,手里拿着皮鞭,命令二十多个皇协军的士兵,卧倒在滚荡的地上,简单地讲述枪支怎么装弹、瞄准,射击。
这伙人被教官的皮鞭子抽怕了,只好老老实实卧在地上,装模作样学瞄准。
教官走到卫茅的脚后跟,注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中国人。
卫茅翻过身来,问道:“教官,你刚才说,练习瞄准,闭上左眼,右眼把觇孔、标星、靶心,瞄成三点一线,屏住呼吸,才能开枪,是不是?”
“当然是的。”
“可是,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要么就是双眼闭上,要么就是双眼睁开,单单闭上左眼,确实做不到。”
教官大叫道:“猪猡!”
一皮鞭子,抽在卫茅的大腿上,但随即丢给卫茅一个眼罩。
早在文夕大火之前,卫茅在长沙城里弄到五支崭新的长枪。他自己,我爷老子决明,朱六夫子,商陆商皮匠,早已经把射击技术练得得心应手。卫茅的成绩当然最好的,三百米无依托的移动靶,可以打到八环。
但卫茅现在必须装,不然的话,就会暴露。暴露了,性命难保。但装傻不能装得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也容易引起日本鬼子怀疑。在眼戴上黑眼罩,卫茅更像个独眼龙,一直卧倒在地上,练习瞄准。
下午五点,教官说:“每天一发子弹,轮流进行两百米有依托射击测试,凡属没有上靶的,今晚没有饭吃!”
卫茅不敢打出九环十环的成绩,板机轻轻地一勾,那边报靶员大声说:“三环。”
二十多个皇协军,仅仅六人的子弹上靶,最好的成绩,便是卫茅的三环。
那些子弹没有上靶的人,饭可以偷偷溜到外面去吃,但得先吃日本教官的鞭子大餐。
一时之间,那些挨打的人,哀怨地呻吟着。
上午练长跑,下午练射击。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六天。卫茅的射击成绩,也由有依托两百米的四环,达到无依托两百米的四环。
那个遮位右眼睛的黑布罩,卫茅把它当成大宝贝,白天训练戴着,晚上睡觉也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