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我与雨晴细细商量。
她懂行地说道:
“这个优惠价是他们公司内部的浮动价,很正常的,绝对不是受贿。公司要在江左做生意,要调整各方面的关系,任何一家房产商都有一定的浮动价。
既然你看好了,出了元宵节,我和爸妈再去看一下。到时,你给他打个电话,我们就办手续吧。反正只预付一部分款,家里拿得出钱。”
我点点头,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
假期结束,我回到蒙达。为自己定好了新一年基调:悠着点来。
来了一年,在干部群众中树立了威信,大家认为郝书记是个干事的。现在,我的主要任务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跟下棋一样,把棋子布好,稳打稳扎,步步推进就行,心急不能喝热米汤,那样会烫嘴。
于是,我按班就班地工作。
去年主要转着县乡转,今年就多到地直机关听听汇报,作作指示,与大家更熟悉一点。
春节期间,我一天跑两三个单位。只有一条——谁给我红包都不收。我也不说他们送错了,也不严肃批评他们。要么当场退给他们,要么事后请舒展送回去。
这样就到过了元宵。
有一天是周六,雨晴打电话,说郦总很好,派了专人带他们看房办手续。房子的事签了合同。
我说:“这会儿,你就放心了。过一个夏天,把房子的水份晒干,秋天就开始装修吧。”
她笑道:“全家都是这个想法。”
转眼就到2010年3月。
有一天,旭哥来电话,他说准备和张文杰到我那儿打一转。
我说:“晚上来吧,白天开会。”
到了晚上,旭哥带着张文杰来了。
舒展泡茶,四人就坐在客厅里谈事。
旭哥说:“后营的花圃树苗基地就不办了。”
“为什么呢?”
旭哥说:“反正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吧,就是你们那个田专员阻拦。”
“他阻拦什么?”
“说那些田地虽然荒废,但原来是属于基本农田,不得挪做他用。还批评后营柳书记,说他对基本农田保护不力。”
我不动声色。说道:“不让搞就不搞嘛。”
张文杰插话道:“书记,不搞也行。我们到中营搞。”
“中营怎么搞?”
张文杰说:“赵书记厉害,沿河两岸的水淹田,他早就打了报告——为了发展旅游,那些水淹田都要求转为非基本农田。
他跟地区国土局的关系又好,地区国土局又帮他跑省国土局,所以,索洞乡两岸的水淹田,现在都改成了非基本农田。
我们到何家村这边种花、种树、种药材,与饭店在一起,还好管理一些。”
我点头道:“对,此路不通,另找他路。不要对田专员有意见啊。张总你也当过国家干部,知道政策的严肃性,他并非故意阻拦你们。”
旭哥说:“主要是他胆子小,生怕惹事。”
我也必须提醒他们,语意双关地说:“不是他胆子小,而是坚持原则。”
旭哥一下就听懂,笑道:“对,他胆子很大。”
等他们走后,我又接到了郦承源的电话,他说过三天就陪着曲总来蒙达。
我说:“欢迎,出发那天就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对舒展说道:
“你明天通知地区茶叶公司景经理到我办公室来。”
舒展说:“书记,茶叶公司名存实亡,只是在地区供销社挂了一块牌子。”
“不管这些,还是那个老景管这一块的事情嘛。”
他点点头。
次日上午九点钟,老景就赶到了我办公室。
说实话,他也莫名其妙。因为他只是一个科级干部,不知道我这个地委副书记直接找他干什么。
他进门就说:“书记好,我是景少云。”
我点点头,说:“坐。”
他小心翼翼地坐下。
我打开笔记本,问道:“你多大了?”
“报告书记,今年57岁了。”
“原来一直在茶叶公司?”
“不完全是,最开始在下面乡里的供销社,35岁那年调到茶叶公司。”
“为什么调来的?”
“因为当时地区提倡要大力发展茶叶。”
“后来茶叶公司为什么越搞越差?”
他有点急了,申辩道:
“书记,不是我的原因。历史的,现实的,各种各样的因素综合在一起。要说起这个,我可以跟书记汇报三天三夜。”
我笑了:“三天三夜倒没必要,你简短地概括一下历史原因和现实原因就行了。”
他左顾右盼。
我说:“茶在那儿,你自己倒就行。”
他倒了一杯茶,说道:
“历史因素……您会讨厌我说很远的历史吧?”
我摇摇头。
“中国茶叶最繁荣的时代是在1840年之前。那时候,武汉是中国茶叶的集散地,俗称【茶都】。主要运往欧州、俄罗斯。后来英国人派了一个间谍,从中国偷走了茶叶技术。”
我问:“茶叶还有什么高新技术?把种子撒下,茶树长出来就行了。”
他摇摇头,笑道:
“书记,不要以为外国很聪明,他们当时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有红茶、绿茶之分。都是一种树上结的叶子吧。”
我笑道:“懂了。跟中国电信一样,交换机坏了,要请德国技师来修。德国技师不准中国人在场。修一次要十万元。
结果有个大胆的人在机房安了一个摄像头,才发现德国人只是换了其中一块小铁片。后来,中国人就可以自己修了。”
景少云问:“还有这么一回事啊。”
我点点头。
他恭维我:“书记真是知识丰富。英国人花点钱贿赂一下一位制茶大师,在这里住了半年,就把红茶、绿茶的炒制技术学了回去。
然后,英国人在英属殖民地印度大种茶叶,返销中国。俄罗斯也学会了技术,联合英国茶商联合打压中国茶叶,所以,中国茶叶从十九世纪中叶就走下坡路。
外国再也不需要中国茶了。”
我点点头,鼓励道:“哦,这就是历史原因,你说得简明扼要。现实原因呢?”
他说:“现实原因就更简单,外国人现在不太喝茶,喝咖啡和各种饮料。中国人,特别是年轻一代也被这种风气左右。所以,茶叶的衰落,国内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
我点点头:“现在的茶叶主要在办公室,家庭,宾馆中使用。你作为一名茶叶专家,觉得种茶还有没有希望?”
“当然有希望,毕竟中国人还是喝茶,不过,要好茶才有市场。”
“种高质量的好茶,你有没有这种想法。”
他哂笑了一下:“书记,茶叶公司都撤销了,原有的几个干部都放在供销社。人散,班子散,人也散。”
我淡淡一笑:“你思想要放开一些,茶叶公司解散了,就不能自己搞?身怀几十年种茶、选茶、制茶的手艺,不想出来做点事?”
他大吃一惊:“书记,你说要我私人搞?我私人怎么搞?当一辈子的干部,没多少存款,再说,承包茶山要租土地,我一个普通干部做这么大的事,寸步难行。”
我说:“你回去写个报告,详尽地介绍我们地区,过去是哪些地方种茶。”
景少云说:“书记,我不要回去,现在就可以介绍。我们蒙达过去的产茶地,就在郊外的插天峰。
种茶有方法,海拔800米以上为优质茶。而我们蒙达本来就海拔高。插天峰山脚就可以种出好茶。”
我点头道:“有一位省城的茶店老板,家里曾经几代种茶,他识茶、制茶。过几天就来考察。你回去邀上几个懂茶的人,一是当向导,二是准备发展茶业。
先看后议。人家感兴趣,你们一起合作。人家不感兴趣,你们自己干。要贷款,我也可以和有关部门打招呼。
条件是只做精品茶,你有没有胆量?”
他听了,望着我,半天才说道:“有首歌叫【千年等一回】。我没有那么长的命。书记,振兴茶叶我是盼了几十年。
我还是政协委员呢,年年提案,年年都是得到不痛不痒的答复。”
我说:“今年的两会3月18日召开,你再提一次案。”
他站起来说:“书记,我只听说你接地气,没想到你这么……”
我挥挥手,打断他的话:“不要激动,任何事情都是一步步干出来的。成不成,我现在也只是一个设想。
我们就聊到这里。好不好?”
他站起来,向我鞠了一躬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