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
东都边界。
“轰隆”
铅灰色的云层如同浸透墨汁的棉絮,将苍穹压得低低沉沉。
滂沱大雨似天河决堤,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落,在地上溅起层层水花,又顺着泥泞的道路蜿蜒成溪。
天地间弥漫着潮湿而压抑的气息,唯有偶尔炸响的惊雷,如同一把锋利的银剑,撕裂厚重的乌云,短暂照亮这片晦暗的大地。
三十名探子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如雕塑般稳稳跨坐在马背上。
雨水顺着斗笠边缘连成细密的水帘,却丝毫未影响他们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队伍前方,一辆装饰古朴却不失威严的马车静静停驻。
驭座之上,赵怀恩斜倚着车辕,一条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嘴里叼着一根嫩绿的野草,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他目光如炬,不时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侧,沉稳的气质在风雨中愈发凸显。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从雨幕中匆匆跑来,溅起的泥水在裤脚晕开深色的痕迹。
周千快步来到马车窗边,微微躬身,声音洪亮而清晰:“大人,所有物资均已清点完毕,无一遗漏,您准备的黑火药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们随时可以启程。”
话音未落,马车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一角,孟皓清冷峻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目光深邃如渊,扫视了一圈队伍,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等等,还有一人未到。”
众人闻言,神经瞬间紧绷,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雨雾弥漫的远方。
不多时,一道高大的身影破开雨幕疾驰而来,马蹄踏碎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队伍中的马匹不安地嘶鸣,众人纷纷握紧兵器,严阵以待。
待来人靠近,看清那张熟悉的黝黑面庞,紧绷的气氛才如退潮般消散。
齐二升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马车前,抱拳行了一礼,声如洪钟:“大人!俺齐二升来晚了,还请恕罪!”
他胸膛剧烈起伏,雨水混着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却难掩眼中的坚定与炽热。
孟皓清微微颔首,目光越过众人,投向远处若隐若现的皇宫轮廓。
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爬上嘴角,似是嘲讽,又似是志在必得。
片刻后,他猛地放下车帘,声音穿透雨幕,响彻整个队伍:“即刻启程!全速行军,务必在三日内抵达云国!”
话音刚落,赵怀恩手中的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啪”的一声脆响惊破雨幕。
随着一声激昂的“驾!”,马车率先疾驰而出,三十骑探子如离弦之箭紧随其后。
马蹄声、雨声、车轮碾过泥泞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渐渐消失在雨雾深处,只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车辙和马蹄印,在风雨中诉说着这支神秘队伍的匆匆过往。
未时。
云国。
王庭大牢深处,锁链在阴冷石壁上泛着幽光。
陈海棠蜷缩在铺着织锦软垫的卧榻上,素白罗裙在昏暗中晕染开朦胧的光,倒真像被困在金丝笼中的雀儿。
这间精心布置的牢房虽一尘不染,檀香混着潮湿霉味,却仍是锁住自由的精致囚笼。
斜斜一束阳光穿透巴掌大的铁窗,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光斑。
陈海棠望着那道转瞬即逝的光影,想起二十年来无数次踮脚贴紧铁栏的模样,透过锈蚀的缝隙,她看见过春燕衔泥,见过秋叶飘零,却始终触摸不到真正的天光。
厚重木门吱呀作响,吴砚之玄色广袖拂过门槛,腰间玉牌撞出清响。
陈海棠睫毛轻颤,索性阖上双眼,将侧脸埋进绣着并蒂莲的丝枕,那是成亲时她亲手绣的,如今莲花早已褪色,就像他们之间的情分。
“二十年了,还在做无谓的抵抗?”吴砚之垂眸望着蜷缩的人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陈海棠忽然睁开眼,凤目中凝着寒霜:“着急的人,怕不是我这个阶下囚吧?”
“龙脉已得其三。”吴砚之指尖摩挲着腰间佩剑,“待集齐四脉与龙之心脏,你若还执迷不悟......”。
话音未落,陈海棠突然撑起身:“听闻娜琪逃了?没了这张底牌,你还拿什么要挟我?”
吴砚之单膝跪地,鹰隼般的目光锁住她眼底的讥讽:“倒是小瞧你了,没想到被关在这里了,你消息还挺灵通,不过我还不在乎她跑不跑。
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女儿,虽然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但是你爹那个老东西出山第一件事就是去的东都,我想我们的第二个女儿应该在东都吧”。
陈海棠忽然轻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牢房里激起回音:“你能在这跟我磨磨唧唧,恐怕是找不到娜琪,也摸不清第二个女儿下落,才会来我这里浪费口舌?”
“一日夫妻百日恩。”吴砚之伸手欲抚她散落的青丝,却被陈海棠狠狠拍开。
他不恼反笑,声音裹着蛊惑的意味:“助我解开龙之心脏封印,届时我为天下共主,你便是母仪天下的王后......”
“痴心妄想!”陈海棠猛地坐起,:“想借龙脉与龙之心脏练成往生傀儡术?除非我死!”
她苍白的面容因愤怒泛起红晕,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生气,只是眼底的厌恶,比牢房的铁锁更冰冷。
吴砚之冷嗤一声,袍袖翻飞间缓缓直起身子,双手背于身后,神色中尽是不解与不甘。
他踱步在这方狭小的牢房里:“我实在不懂”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压抑:“我们之间究竟是如何走到这般田地?当年李启与我一同举兵造反,他能得你谅解,为何到了我这里,你却如此决绝?
我们曾是夫妻,同床共枕,你还为我诞下两个女儿,这情分、这血脉,难道都不值一提了吗?”
他的话语中,有质问,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
陈海棠斜睨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至极的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显悲凉。
“孩子?你竟有脸提孩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燃起熊熊怒火:“这么多年,你何时将她们视作亲生骨肉?阿依敬吉要将女儿嫁给御兽族,若不是你默许,谁敢如此?
你身为父亲,对女儿的命运不闻不问,甚至任人摆布!更可笑的是,自己的孩子跟了别人的姓氏,你居然无动于衷,这世间哪有你这样的父亲!”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字字句句如利箭般射向吴砚之。
她稍稍平复情绪,目光如冰,字字如刀:“还有,你也配与李启相提并论?李启造反,是见天下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他心怀苍生,为救万民于水火才不得不推翻前朝。
他打下江山,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从未想过将江山拱手他人。
可你呢?自你把江山当作筹码,与云国暗中达成肮脏交易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
你输在贪婪,输在自私,更输在没有半分家国大义!这样的你,凭什么与李启相比?”
陈海棠的声音回荡在牢房里,震得吴砚之身形微晃,面色愈发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