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吴砚之猛地一掌拍在梨花木桌上,厚重的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桌上的青瓷茶杯被震得跳起,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在桌面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他眼中怒火翻腾,抓着那只看似莹润的假手镯狠狠掷在地上,镯子触地瞬间碎裂成数片,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好小子,竟敢跟我玩这偷天换日的把戏!”
他胸腔剧烈起伏,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暴怒,“我就说龙脉气息怎么这般暗淡无光,原来是被你动了手脚!炸了我的孤山也就罢了,竟敢拿这等破烂玩意儿来糊弄我——看来他孟皓清是真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杨令仪负手而入,青色长衫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带着几分从容不迫,拱手道:“吴帅息怒,此事未必全然是坏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片,继续说道:“在下方才勘察四周时偶然发现,孟皓清炸毁孤山后,那座山中用来屏蔽龙气的风水阵彻底被爆炸所扩散,并且扩散到了整个杜州城。如今这杜州城全都屏蔽龙气的干扰。”
吴砚之闻言轻哼一声,嘴角撇出一抹冷峭的弧度,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摆上一桌酒席,好好谢谢他孟皓清不成?”
杨令仪却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火气,依旧不急不缓地进言:“吴帅,依属下之见,不如就趁此机会在杜州城布下天罗地网,一举拿下孟皓清。免得夜长梦多,让他再有机会兴风作浪。龙脉可不就尽归您所有了?”
站在一旁的董寅连忙上前一步,附和道:“杨大人说得极是!”
他脸上堆着急切的神色,往前凑了凑说道:“原先您被困在孤山之中,顾忌着他体内的卞城王,出手总有些束手束脚。
可现在不同了,整个杜州城龙气全都被屏蔽,您不受干扰,再无半分阻碍,您手中那三颗龙脉正好能派上用场,大可肆无忌惮地动用它们的力量。
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吴帅应当立刻下令追杀孟皓清,万万不能让他逃出城去啊!”
吴砚之抬手制止了两人的话,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深邃如潭:“不必急着追。”
他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孟皓清不亲手杀了我,是绝不会离开杜州城的。况且……”
他缓缓抬眼,指缝间露出一抹暗沉的红光:“龙心还在我手里,他就算想走,也得掂量掂量得失。”
说到这里,他的视线忽然转向站在角落的蒋卯,眼神锐利如刀。
蒋卯被他看得一缩脖子,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吴砚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明镜似的——孟皓清与蒋卯之间的旧怨不共戴天,只要蒋卯还在这杜州城里,孟皓清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戌时。
孟皓清包下的那间客栈藏在荒僻山坳里,四周枯枝败叶堆积,透着一股萧瑟的寒意。
柴房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烛台,豆大的火苗在风里摇摇晃晃,将孟皓清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
他握着锯子的手青筋暴起,木头在锯齿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碎屑簌簌落在沾满灰尘的地面上。
可没过片刻,锯子猛地一顿,他背过身去,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滚烫的泪水砸在粗糙的木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面前那口简陋的棺材已经初具雏形,木板拼接得不算平整,却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
那是他亲手为故去之人打造的,每一寸木料都浸着难以言说的痛,心口像是被巨石碾过,闷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悲痛顺着眼泪往外淌,却只能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他不知道该怎么带着这口棺材回去面对父亲,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诉说那些惨烈的过往。
柴房门外,沈丘和赵怀恩并肩守着,两人都穿着劲装,腰间佩着长刀,目光沉沉地望着紧闭的木门。
对视间,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最终只能默契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轻得像风,却裹着千斤重的愁绪。
客栈内室里却又是另一番紧绷的景象。
夏言熙将一碗褐色药汁小心地喂进赵湘嘴里,看着她虚弱地咽下去,才扶着她慢慢躺回床上。
赵湘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连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抖。
夏言熙帮她调整好坐姿,让她脊背挺直盘腿而坐,又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陈锦初,眼神里带着几分凝重。
陈锦初撩起衣摆坐到床沿,指尖轻轻搭在赵湘的肩背上,掌心已经沁出薄汗。
夏言熙走到桌前拿起一个青瓷药瓶,倒出几粒药丸捏在指尖,声音压得极低:“洛一,记住了,将药力顺着经脉一点点往蛊虫身上引,千万避开心脏周围的要害,最好能把它从口鼻逼出来,动作一定要稳。”
陈锦初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随后双掌齐出,稳稳拍在赵湘的后背上。
刹那间,一股醇厚的内力如同暖流注入赵湘体内,两人肩头同时一颤,眉头猛地蹙起,额角瞬间浮起细密的汗珠。
夏言熙站在一旁凝神屏气,目光紧紧锁在两人身上,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丝惊扰打乱了运功的节奏。
窗外的天色从微明转到昏沉,又从昏沉透出星子,不知过了几个时辰。
烛台上的蜡烛燃尽了半截,蜡油凝固成蜿蜒的泪痕。
陈锦初和赵湘的嘴唇早已没了血色,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领,贴在皮肤上泛着寒意。
突然,赵湘猛地瞪大双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一口鲜血“噗”地喷在身前的被褥上,染红了一大片。
紧接着,黑色的血液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滴,落在地面上汇成一小滩,其中一条寸许长的蜈蚣正扭动着多足,通体乌黑,背上还泛着诡异的红光。
“小心!”
夏言熙眼疾手快,反手抓起桌上的匕首,几步跨过去,手腕翻转间,寒光闪过,精准地斩断了蛊虫的身子。
那蜈蚣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很快便不再动弹,黑色的汁液从断口处涌出,散发出一股腥甜的恶臭。
再看赵湘,身子一软,彻底没了力气,向后倒去,恰好瘫在陈锦初的怀里。
陈锦初连忙伸手扶住她,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心都揪紧了。
夏言熙盯着地上的死虫,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她也太狠毒了!这可是要炼化整整三年才能成气候,竟狠心用在湘儿身上!”
陈锦初喘着粗气,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她抬手轻轻捋了捋赵湘汗湿的鬓发,声音沙哑地问:“湘儿,感觉怎么样?胸口还疼吗?”
赵湘虚弱地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问:“我没事……夫君呢?他回来了吗?”
陈锦初垂下眼,指尖摩挲着赵湘冰凉的手背,将昨天孤山发生的一切细细说了一遍——孟皓清如何布局,如何冒险炸山,又如何带着一身伤把她师父的尸体还有蒋卯的血带回来的。
赵湘听着听着,眼泪就涌了上来,心里又悔又疼。
她清楚地记得,那日如何歇斯底里地闹着要去找师父,若不是自己那般失控,孟皓清或许就不会被逼到绝境,不会再次拿性命做赌注,险些把自己埋在孤山的废墟里。
“不必忧虑。”
陈锦初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尽量放得温和:“他命大着呢,连我都不知道他竟要炸山,如今不是平安回来了吗?他……其实只是想把你师父的尸身抢回来,再加上当时实在没办法,必须拿到解药救你,才不得不那样做的。”
她当然记得,赵湘曾拉着孟皓清的手反复叮嘱,不许他再为了任何事不顾性命地布局。
可如今,他还是为了她,把那些承诺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