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就有一个希望,就是希望之前被打跑的那些坏人赶紧杀回来,赶紧杀回来把这帮压榨我们与监督我们干活的和尚打跑,打伤打残也可以,至少可以先解救我们这些人出苦海啊。虽说宗教人士往往是神圣的,是值得尊敬的,但导致我受苦受累的家伙们可不在此列。我认为我现在的想法或许是邪恶的,是不道德的,是有违正常思维的,是符合自身利益自私自利的,是体现我内心真实想法的,是真诚不虚假的,是站在我身边这些人的立场上的,是我在受到迫害后最直接的本能反应。
我不想否认这一点,但我也不打算公开表明它,因为这两个和尚似乎不太好惹。这庙里战斗力惊人的僧人不止大师兄一个,这两个和尚看上去都没受伤,什么大伤都没受,似乎连小伤也没有。能在刚才百十来个坏人的围攻之下毫发无伤的幸存下来,不是脑子好使就是身手不凡。总之,我认为我可对付不了他们俩,无论是斗智还是斗力我认为我都必败无疑。
坚持,唯有坚持才是我现在应该咬牙继续的。抱怨没有用,谩骂没有用,诅咒没有用,甚至连祈求都没有用……那坚持下去又怎么会有用呢?坚持到有同伴先坚持不下去了就有用了!这个末位淘汰的思维是我以往惨淡人生为数不多的经验之一,改变现状的永远不会是大多数人,只有极少数人的突发奇想和冒险举动才能改变现状,大多数人能做的只会是维持现状,无论现状让他们满意还是不满意。
我在等待,在坚持中等待,等待同伴中那个最先坚持不下去的人出现。有过升学、求职和工作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很多时候我们能入选和升职不是因为我们自己有多优秀、有多幸运,而是我们的同学、同事和竞争者率先坚持不下去了,他们先退出了,所以我们才能得到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不是说我们自己有多么坚韧,也不是说他们有多么不堪,他们可能及时发现有更好更值得追求的东西提前转身离开了,所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我现在就是等待这样的机会出现,机会也的确是出现了,同伴中的确有人不想再坚持下去了,不过方式不是我之前预想的不满、抱怨、愤怒、顶撞、冲突、逃亡和追逐,而是无声无息地倒下,有人突然间就倒了下去。幸运的是我们刚好不是在负重下楼梯,倒下的人也刚好不在我的身后。
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就在队伍的前边倒了下去,谁都没有想到。因为我们的手都被绳子拴住了,所以一旦有人倒地不起了,其他人自然也就无法继续行动了。两个和尚也愣了一下,他们可能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坚持不住了。于是一个和尚走到倒地的男人身边蹲下身试了试他的口鼻,经过一两分钟的判断认为这个人只是累晕了,没什么大事。但是他躺下的这个位置不好,就躺在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把他像个死人一样丢在这里不管似乎观之不雅,也有伤佛祖慈悲的教诲,所以只好让我们之中的几个人先把他抬到大殿后边的阁楼里去。
我明白,这就是想等这个人苏醒之后让他接着干活。晕倒了可以,但醒过来之后还得接着工作,这套逻辑我太熟悉了,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过劳死的人了。过劳死的人很少是一次工作过量之后就会死,往往是持续多次的过量工作之后才会死亡。这是一个常识,也是所有人为自己推卸直接责任的借口。
“我没有责任!”这是所有幸存者面对过劳死死者本人遗体和他们家属时最想说的一句话。第二句嘛,一般就是“走保险吧”。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这么熟悉这类事情的原因。
累死人了都不会有人负直接责任,都不会有人被送上法庭或刑场,那更何况仅仅是累晕人了呢。小事,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就是在这些点点滴滴的生活小事中磨练着意志,泯灭掉良知,把自己塑造成了今天的这副模样。“我没有责任。”“我也是受害者。”似乎这就是我们面对这个世界无声指责时为自己辩解的台词,但似乎这又不应该是我们面对这个世界上的不幸者说的话。“我就是凶手。””我也是凶手。”这是我面对理赔对象时在心里对自己最常说的两句话,当然,我还不打算把它们公开说出来。因为我还不够纯粹,因为我还不够真诚,因为我做为一个正常人的意志还没有崩溃,更因为我知道一个人尽皆知的潜规则:说出真相是犯罪,说出真相的人往往会成为罪人!
一如既往地的不幸,或者说是一如既往地幸运,我又一次成为了为这种事情擦屁股的人。我们四个人抬着这个接近一百八十斤的男人缓慢地向大殿后的台阶走去。现在大家都有些累了,谁也没能力一个人背着他爬上阁楼了,只能由我们四个人一起搭着他走。看着他年轻的面庞,我不禁联想到了他的家人。他的家人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处境吗?他自己曾经预见到自己今天的遭遇吗?大雄宝殿中的佛祖对于发生在自己眼前和身边的这些事情有知有觉吗?我做的这些事情是对的吗?我会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和正在做的事情感到后悔和羞耻吗?我会为这个陌生的同伴感到伤悲吗?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会马上知道答案,我唯一知道的答案就是我的机会来了,我摆脱现状的机会来了,因为有的人的意志崩溃了!
“有人跑啦!”的喊声伴随着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监督我们的那个和尚闻声转身向大殿前奔去。显然,他是想去帮助另一个和尚阻拦和追赶逃走的人。与此同时,几乎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抬着这个晕倒大汉的四个人一齐撒手拔步开跑。没有迟疑,没有讨论,没有片刻的耽搁,大家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都会为自己打算。刚才绑住我们手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方便我们抬晕倒的同伴嘛。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道路,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挑选逃亡的路线。惊人一致的是我们五个人都同时选择了向高处的寺庙台阶上奔去,因为那个方向是远离这两个和尚的方向。
是的,真正让我感到吃惊的不是大家选择了相同的逃亡方向,而是逃亡的人数。惊讶之余我在百忙之中还回头朝地上看了一眼,这才确信那个被大家扔下晕倒的人竟然也混在我们之中开始逃亡了,而且他跑得比我还快呢!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句话我认为太过消极了,真的,我认为是有准备的人创造了机会,这才是我正在目睹和参与的现实。当我们五个人仓惶狼狈地跑上台阶钻入建材堆中之后我才倒过一口气来,对那个假装晕倒的大汉竖了竖拇指说道:“兄弟,你……你真行……就……就刚才……我……我……我真以为你……你累晕了呢。”
“怎么样?演……演得……演得还行吧?”刚才假装晕倒的大汉蹲在地上边喘着粗气边自我吹嘘道,“我觉得……觉得……面部表情……表情……还……还能再自……自然……自然一些。”
“你有……有啥……有啥表情啊?”另一个蹲下身隐藏于建材堆中的男人立刻反驳他说道,“眼睛都……都……都是闭……闭着的……就……就……就这还谈……谈什么……”
“你话不能这么说。”另一个率先喘匀了气的男人说道,“没有这位老兄的那一摔,咱们也没机会能跑出来,咱们都得感谢他。”
“放……放屁!”刚才那个爱挑毛病的男人不甘心地说道,“能不能有……有机会跑……跑出来……关……关键在……在我兄弟……我……我兄弟……我……我兄弟那……那一声……”
“行啦,大哥,”最后一个开口说话的男人坐在地上对那个爱挑毛病的男人说道,“你结巴就少说两句吧,你这么一直说话听得我都想接着喘粗气了。”
我觉得他们另外几个人都是外行在胡扯,就走到了那个假装晕倒的大汉的身边坐下,掏出烟递了一根过去说道:“兄弟,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一招啊?以前经历过这种事吗?你以前假装晕倒过吗?”
“没有。”大汉接过烟点上吸了一口摇着头说道,“是突然来得灵感,经过大雄宝殿前突然得到的灵感,从佛祖身上获得的灵感。”
“什么?从佛祖身……”体力恢复最快的那个男人惊讶地说道,“你……你看见佛祖了?就刚才吗?我们怎么没看见……”
“你想什么呢,我上辈子也没见过佛祖啊。”假装晕倒的大汉挺坦率,没有和我们兜圈子胡扯,只听他继续说道,“我是刚才搬东西累得不行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佛殿上的那些佛像。 那些佛像什么都不用做,就在那里待着就能得到大众的膜拜和尊敬,还有人会在他们面前烧香许愿和捐钱,比咱们累死累活的要强上百倍啊。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你们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