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温鸢一袭素白宫装缓步而入,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在烛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她的裙摆上绣着暗纹的梅花,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元常陈紧随其后,明黄色的龙袍上金线绣制的龙纹在烛火下闪闪发亮,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忧色。
\"小鸢。\"温北君微微抬手,声音比往日更加柔和,\"来,让叔叔好好看看你。\"
温鸢却站在原地不动,纤细的手指紧攥着衣袖,指节泛白。她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凌:\"叔叔是要我眼睁睁看着您去送死?\"话音未落,一滴泪已经砸在了地砖上。
元常陈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腕:\"皇后!\"声音里带着帝王的威严,却又透着几分心疼,\"不得无礼。\"
温北君不以为忤,反而露出怀念的神色:\"还记得你小时候,总缠着我讲边关的故事吗?\"他的目光落在殿角那盏宫灯上,\"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个高度,手指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温鸢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掌心,血丝顺着指缝渗出:\"记得...叔叔说,将士马革裹尸...是荣耀...\"她的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傻孩子。\"温北君轻叹一声,那叹息仿佛穿越了时光,\"那都是骗小孩子的,我怎么可能在乎那些荣耀,你那两个哥哥倒是觉得这是荣耀。\"他转向元常陈,想要起身行礼,\"陛下...\"
元常陈连忙上前两步按住他的肩膀:\"王叔!不要行礼。\"年轻的帝王声音发紧,眼角已经泛红。
\"请陛下...\"温北君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最后停在温鸢身上,\"多陪小鸢去看看民间的烟火。\"他的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她从小...就喜欢热闹。记得七岁那年,为了看花灯,差点走丢...还是我和碧水把她找回来的。这些年小鸢出嫁之后我好像很久没有带着她再去看烟火了,一转眼,我的小鸢也长这么大了啊。\"
温鸢突然扑到案前,案上的茶盏被撞得叮当作响:\"叔叔!我不要什么烟火!我只要...\"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伏在案上,肩膀剧烈抖动。
\"小鸢,\"温北君伸手轻抚她的发丝,那发丝间还带着儿时熟悉的桂花香气,\"你要好好的。\"他转向元常陈,想要撑起身子,\"陛下,臣...告退了。\"
元常陈突然单膝跪地,这个年轻的帝王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王叔...\"他声音颤抖,\"让我再送您一程...\"
殿外,北风卷着雪花拍打着窗棂,铜雀台的檐角传来冰凌断裂的清脆声响。温鸢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她小时候,会把她举在肩头看花灯的高大身影。
殿门最后一次开启时,发出沉重的吱呀声。玉琅子银发如霜,只有一袭灰袍纤尘不染,腰杆挺得笔直,却掩不住眼角深深的皱纹。
\"琅子。\"温北君指了指案上的紫檀木棋盘,声音比往日更加沙哑,\"来一局?\"
玉琅子沉默地走到案前,宽大的袍袖扫过棋盘,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他盘腿而坐,从棋罐中取出一枚黑玉棋子,在指间摩挲片刻,落在天元位置。棋子与棋盘相触,发出清脆的\"嗒\"声。
殿内一时只剩下棋子落盘的声响。铜漏滴答,烛火摇曳,在两人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下至中盘,温北君忽然咳嗽起来,指间的白子染上一丝猩红。他若无其事地落下棋子,轻声道:\"记得我们第一次对弈吗?\"
玉琅子落子的手在空中一顿,黑玉棋子在烛光下泛着幽光:\"记得。你输了半子。\"他的声音干涩,\"气得把棋盘都掀了。\"
\"那时我才六岁。\"温北君轻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气得三天没吃饭。\"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更多鲜血,\"现在想想...真是幼稚。\"
玉琅子突然将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温北君!你当真要——\"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银白的胡须剧烈颤抖。
\"玉将军。\"温北君落下一子,白子连成一片,\"你输了。\"
玉琅子盯着棋盘,良久无言。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片晶莹。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锦囊上绣着八卦图案,已经有些褪色:\"拿着。这是'九转还魂丹'...你手下那个道士死之前交给我的,让我一定要给你。\"
温北君接过锦囊,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的手都微微颤抖。锦囊沉甸甸的,散发着苦涩的药香。好像能看到那个曾经见钱眼开的邢正良最后的笑容。
\"琅子,\"温北君轻声道,目光落在殿外飘落的雪花上,\"这个家很大啊。\"
“是啊,这个家真的很大。”
玉琅子同样知道,整个魏国更像是家天下,好像是两个步履蹒跚的中年人,带着一群年轻人的家族,对抗着已经称霸天下的齐国。
玉琅子猛地起身,棋盘被带翻,黑白棋子滚落一地,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转身大步离去,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却在殿门口突然停住,银发在烛光中如雪般耀眼:
\"...保重。\"
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重砸在殿内每个人的心上。
“琅子!”
玉琅子转过头,他知道,温北君还有最后一句话没说。
“以后…就交给你了。”
温北君望着老友离去的背影,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锦囊,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殿外,北风呜咽,仿佛在为这场未完的棋局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