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轻轻敲了敲勃艮第的房门。
“方便我现在进来吗?”
里面沉默了片刻,没有回应。
给了里面的人足够的时间,洛林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里面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只有警报灯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勾勒出勃艮第的背影。
就像凝固成石膏的维纳斯。
连带着空气一起,也凝固了。
不寒而栗。
也冻住了洛林提前准备好的所有预案和说辞。
勃艮第没有转身,没有回头,就仿佛没听见洛林进来了一样。
但洛林能够感觉到,一种尖锐的注意力从他踏入这个房间的那一刻就扎在了他的身上。
无孔不入。
“勃艮第?我……想跟你聊聊。”
柔和的开场,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稳定,而不是发现她异常的担心和惊慌,以及自己犯错的自责。
但是没有回应。
可能是几秒钟,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更久。
总之,主观里漫长的死寂以后,洛林的脚步再次响起时。
勃艮第才终于动了。
她机械性的,缓缓的,缓缓的回过头。
那双瑰丽的异色眼眸中,闪烁着久违的疯狂。
压抑到极点,且冷冷的燃烧着。
将那些冻住的预演一起烧掉了。
“聊?”她轻轻开口,仿佛在确认某种事实。
“您终于忙完了?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个,属于您的‘物品’存在了?”
“不……并不是,我……”洛林想要辩解。
他确实有些慌乱。带着刚刚被里希特霍芬骂过以后的头脑风暴。
吱呀!
椅子挪动的声音传来,勃艮第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洛林。
“辩解?我明白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黑暗遮蔽了她的表情。
但该死的警示灯发出的,淡淡的惨白的光线,让洛林依稀看见了勃艮第的表情。
“您是在厌恶我吧……”
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仿佛精致的五官要扭曲在一起。
“因为我太脏了,太疯了,像个傻子一样,对吗?需要一些特殊手段才能照顾好自己。离开了您就是一个疯子,会给您丢脸,对吗?”她一步,一步的走到洛林面前。
完全不在乎桌上依稀可见的药品。
脚步声在房间里回荡,砸在洛林的理智上。
如同冷水浇头。
而且勃艮第根本没准备给洛林任何说话的机会,她没打算让洛林开口。
也听不进去任何“柔和的解释”。
“我理解,非常理解。”
她的笑容更加扭曲了,扭曲的令人心碎。
“毕竟,谁会愿意长时间凝视一件残次品呢?一件连最简单的文书工作都无法胜任,因而连‘秘书舰’这个名分都无法获得的……废物。”
“共和国很好,不是吗?完美,高效,能为您分担……不像我,只会用我的疯狂和需求玷污您宝贵的思绪。”
她就这么在洛林面前站定,微微仰视着洛林,死死的盯着那双微微反射出光线的蓝紫色眼眸。
然后……她抬起了自己的手,那枚婚戒折射出警示灯那惨白的光线。
“您看,它多干净。我每天都会这样擦拭它,仿佛这样就能擦去我们之间正在累积的……尘埃,擦去您目光中因我而起的疲惫。”
她突然近乎粗暴的扯下戒指,根本不在乎这样是否会损伤手指,然后将其放在摊开的掌心。
像捧着圣物。
“我曾以为这是您赐予我的圣痕,是连接的证明。但现在我开始怀疑,它是否只是一个……精美的封印,用来封住我这个不安分的、给您添乱的幽灵?”
她接着说,语气像在陈述作战报告,“您的视线,停留在一份关于螺丝规格的报告上,都比停留在我身上的时间要长。”
“我知道您在哪里。在办公室,在船坞,在任何一个……没有我的地方。”
洛林微微伸手,试图触碰面前的人,“我只是……”
可那完美的冷静面具随着他的话音,轰然碎裂。
勃艮第猛地抓住洛林的双臂,指甲深深掐入他的衣袖,身体因压抑的啜泣而剧烈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推开?!”她的声音撕裂开来,混合着哭腔和尖叫,“您明明承诺过的!您用戒指把我锁在您身边,现在却又想把我丢回那片虚无里吗?!”
“告诉我!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是我的爱太沉重了吗?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吗?”
“如果是……那就请您亲手……”她抓起洛林的手,放在自己纤细的脖颈上,眼中是狂乱的、求证的绝望,“……纠正这个错误!既然您拯救了我,那么毁灭我,也是您的权力!”
“勃艮第!”洛林深吸一口气忍住疼痛的闷哼,他试图握住勃艮第的双手。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看到我焦虑的样子……”
可她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灼热的疯狂。
“不想传递焦虑?!” 勃艮第几乎是尖叫着打断他,声音撕裂了虚假的平静,“那您认为我现在是什么状态?!平静吗?!”
“您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焦虑!它比任何炮弹都更能摧毁我!它在我脑海里构建了一千种您即将抛弃我的场景!我宁愿您对着我咆哮,将您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倾泻在我身上!至少那证明您还需要我!至少那证明我们还在同一个世界里!”
“嗯……我知道了。”洛林感受到勃艮第再次将自己拉近,他想要稳定勃艮第的情绪,“从今往后,我的焦虑,我的恐惧,都分你一半,好吗?!”
勃艮第捏住洛林的下巴,让自己能够和他对视。
“谎言……如果真要这样的话……”
她没有说完,只是像溺水者一样紧紧抱住洛林,然后猛的贴了上去,用近乎啃咬的力度亲吻他,泪水沾湿两人的脸颊。
血腥味在二人的口腔中弥漫。
这不是情欲,而是一种标记,一种占有,一种惩罚。
血腥味让她狂躁的内心稍微好了些许。
“不准……再把我关在外面……”她在亲吻的间隙,在他耳边命令道,“您的焦虑?您的痛苦?请您把它们都给我!全部!一丝也不准留给别人!”
“让我和您一起腐烂!让我承载您的一切!这才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宁可成为您的影子,您的伤口,您唯一的共犯……如果您再敢尝试独自承受,我就……我就毁掉您珍视的一切。
甚至将她们全都抹除——让您除了我,一无所有。”
带着破碎的哭腔,可表情却是某种……似乎想到了美某个好未来的,病态的愉悦。
洛林用力的回应着勃艮第的吻,此时任何的说教和反驳都是苍白无力的。
那股癫狂的火焰从未熄灭。
直到勃艮第慢慢松开,微微退开一些距离,喘着粗气,洛林才开口。
“我向你认罪……让你产生了‘将要被抛弃’的感觉。”
“我试图独自消化那些肮脏的战争焦虑,以为这是对你的保护。但我错了,抱歉。”
他终于对上了勃艮第的视线。
“我接受你的审判。”
“你可以惩罚我。用任何你想要的方式。”
勃艮第凝视着洛林的眼睛,良久,她轻笑一声,轻轻拔出匕首。
“这可是您说的……”
她将匕首对准自己的手臂……
“这样……您大概,就再也不敢忘记了吧。”
哧啦。
预想中肮脏的血腥味并没有传来,反而是淡淡的温热,滴在勃艮第洁白的手臂上。
洛林用自己的手握住了那把匕首……而且是刀刃。
血腥味在房间里弥漫。
“你还知道这样做我会心疼,甚至记很久……”洛林苦笑了一下。
明牌,但他甘愿去接。
在勃艮第复杂——恐惧,愤怒,歇斯底里,愉悦,依赖——的眼神里,他深吸一口气。
露出一种符合勃艮第期望的,近似于命令的表情,再花费更久的时间,组织好措辞:
“从今往后,你的疼痛必须由我来经手。
如果你感到不安,就来撕咬我;
如果你感到痛苦,就来撕裂我。
但唯独不能伤害你自己……至少不能伤害我拥有的唯一的你……”
洛林慢慢开口,他主动和勃艮第贴的很近,他握住勃艮第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好让勃艮第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瞬间,戛然而止……不,应该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
勃艮第僵在原地,眼神终于慢慢的,有些涣散。
她轻轻松开了手,任由匕首落在地上。
然后脱力的人,倒在唯一支柱的怀里。
像一根差点崩断的弦,用尽全力捆住他。
然后是委屈,愤怒,以及极度依赖的,压抑已久的淡淡的哭声。
她轻轻握住洛林那只滴血的手,将其放在自己脸上。
“您这个自私的神明……”
“既然不允许我毁灭,那就永远别放开我。把您的黑暗分给我,把您的痛苦也给我,如果这就是生存……那我就陪您一起……烂在永恒的地狱里!”
洛林只是重新将那枚戒指,戴回它该在的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