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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玉看穿了桑落的恶趣味,一点不生气,反而盯着她发笑:“你以为他真是什么都不懂?”

什么意思?

颜如玉又道:“平日他们吃酒,不是在百花楼,就是在轻语楼。你说他怎会不知“好朋友”的用法?”

更何况绣使的卷宗里记录得清清楚楚,邬老太太早早地就给几个公子都安排了通房、侍妾。这在京中也是惯例,尤其是尚未婚配的公子哥儿们,需要开蒙启迪。若请妓子又怕得脏病,说出去也不太好听,故而多是挑知根知底又不狐媚的家生丫头。

桑落闻言倒忧虑起来:“上次我就提醒过他,小心鱼口病,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这倒是有可能。

知树突然敲门,隔着门板说道:“公子,刚刚直使衙门那边来人,说闵阳的家人果然来了,还花了不少银子打点,恳求见闵阳一面,送一床被褥。”

“不急,先让他养几日伤,再见面不迟。”

知树应声去了。

把闵阳的家人弄来,又给闵阳养伤,肯定不会是好心。桑落问:“你这是换招数了?”

“原本我并不在意,他对自己贪赃枉法之事都供认不讳,用一点刑就招了个彻底。而说到制药方法的来历,他却能受尽酷刑不吐一个字,甚至一心求死。可见这来历绝非寻常。”

颜如玉一边说,一边将锦袍穿上,扣好玉带。

“今日莫星河主动遣人来当街拦车,想来快到极限了。”

说着,他又弯下腰凑到她眼前:“桑大夫当初竟对本使用这等险恶之毒,实在是可恶啊。”

桑落理直气壮:“要不是你几次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也不会轻易用毒。”

颜如玉双手撑在她身侧,与她的视线纠缠:“桑落,你就没想过吗?我真要杀你,岂会等上四年?”

他的声音温柔至极,让桑落退缩着抿紧唇,咽了咽唾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是想折磨死我。”

“这倒是真的,我想过几百种折磨你的法子,”颜如玉对此供认不讳,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笑得意味深长,“这样吧,我让你折磨回来。”

桑落的心慌慌的,有些招架不住,却又不肯示弱:“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讨饶。”

看她那倔强的样子,当真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

颜如玉笑而不语,站起身走到门边又转过头来叮嘱:“太妃下旨撤了监听的绣使,这几日直使衙门里事务繁忙,你好好养着,别总惦记那些野男人。”

某人依旧不肯好好说话:“你要是野男人,我也惦记你。”

颜如玉门拉开一半,听到这话又折返回来,俯身用力咬住她的唇,不给她发出一点声响的机会,连呼吸都被他咬得藕断丝连。

“桑大夫说得如此绝情,就盼望着本使这样罚你吧......”

小心思被拆穿,桑落急了眼:“你快滚!”

颜如玉哈哈笑着:“真走了,否则就走不了了。”

他刚走进院子,就看见傅临渊缓缓挪着步子。

傅临渊拔了鸟羽管,可以下地活动了。桑落让桑陆生将竹筒对半切开,再钻几个眼儿,穿上绳子正好是个罩壳,盖在伤处,不至于被布料磨了伤口。只是衣裳一放下来,鼓鼓囊囊的,甚是滑稽。

他拄着傅郢的胳膊走到制药台前,见夏、李二人正忙着制药,也不好打扰,望着桌案上的稀奇古怪的器具咂了舌,见桌案上放着一大碗黑乎乎粘达达的油脂,不由惊道:“这就是博物志上说的那个石脂?”

“是啊。”李小川道。

“这与寻常石脂有何不同?”

“你嗅嗅看。”

傅临渊挪着碎步靠在桌案边,凑下来闻了闻,一股怪异的腥味钻进鼻腔,好似嗅到了臭鱼烂虾的味道。不由叹道:“博物志上寥寥数语,语焉不详,不若亲自一见一闻。当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他转过身,见绣衣指挥使颜如玉正神情莫辨地盯着自己,双腿没来由地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傅郢眼疾手快地托住他。

“颜、颜大人。”傅临渊觉得颜如玉的眼睛跟鹰隼一般,要将自己的血肉啄了去。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颜如玉慢悠悠地说着,“傅大人的感悟至深啊。”

傅临渊战战兢兢地站着。

“傅大人家宅不安,令郎前途未卜,在本使看来,这一局着实难解。”颜如玉勾勾手指,示意傅临渊向前几步。

傅临渊挣脱傅郢的搀扶,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到颜如玉面前,躬身站着。

“本使给傅大人指一条明道,”颜如玉勾勾唇,“翰林院博物志两千余本,所记之事谬误重重,不若傅大人亲自去一趟?”

去一趟?

去哪里?

对上颜如玉那惊世骇俗的眸子,傅临渊恍然。

一连三日,颜如玉都没露面。

偶尔半夜过来一趟,见桑落睡得沉,也不忍打扰她,只静静地在床畔坐一阵,待到天蒙蒙亮时便走了。

又过了两日,桑落康复了,披着衣裳到制药台看夏、李二人制药。倪芳芳端着一碗药汤来盯着桑落喝。

桑落挤着五官将那苦齁齁的药汤咽了下去。倪芳芳收了空碗,看着外堂端坐的傅临渊,用手肘顶顶李小川:“那爷俩什么时候走?”

“我不知道。”

“坐得这么端正,跟关二爷似的,到底要做什么?”

李小川道:“不知道,昨日就这样坐了一整日,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又也说没有。”

天黑之前,傅临渊将傅郢叫到跟前,给了他两个外室的住址,让傅郢去通知二人前来相见。

傅郢原是不肯的,又想起那日颜如玉所说的“家和万事兴”,觉得干脆趁此机会让父亲将两个外室收进来也是好事。

其一是父亲伤了根本,多半再难有子嗣。要想光耀傅家,还要靠自己。其二,父亲那点薄弱的俸禄根本养不活人,多半还要仰仗母亲的嫁妆。母亲伤人一事亦可平息。三是,与其让父亲把钱花在外面,花多花少都没个数,不如都由母亲管着,这样也好定个份例。

入夜时,两个外室得了傅临渊受伤的消息就赶了过来。

一个娇俏女子人面桃花娇滴滴,一个风韵少妇抱着半岁大的婴儿。两个女人一见面,顿时就心凉了。原以为自己是那唯一一个外室,想不到还有另外一个。

两人看傅临渊坐在堂内,身边跟着大儿子,却不见家中主母,只当是傅临渊被主母拿捏了,要遣散两个外室。

少妇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孩,捂嘴抽泣。孩子都生了,她又能去哪里?若是要去母留子,她又当如何?少妇不禁悲从中来,脑子里一团乱麻,看着那堵青砖墙,又连一头碰死的决心都没有,最后只是跌坐在地上。

一旁的娇娇女子反倒不乐意了,将帕子一甩,叉着腰叫嚷起来:“好你个傅临渊,占了我身子大半年,成日里说得天花乱坠,想不到竟是个怂蛋子,到头来还想把我蹬了?没门!”

娇女子瞪着眼扫向院子里的人,最后目光落在倪芳芳和桑落身上,冷笑道:“你不会看上了这两个没肉的雏丫头吧?”

倪芳芳立时就来了火气,蹭蹭蹭地冲到那娇女子面前:“他这半吊子的老肉,也就你们瞎了眼的当个宝!老娘我看不上!”

傅郢皱着眉:“倪姑娘说话实在太难听了些。”

桑落幽幽地道:“的确是半吊子,另外半吊子能不能用,尚不得知。”

倪芳芳更不乐意了,叉腰就骂:“你们家的龌龊事,弄到我们丹溪堂来,闹得乌烟瘴气。还好意思嫌我说得难听?怎么不嫌你们做得难看?”

“你们!”傅郢瞪着这俩姑娘,所有的话都噎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又说不出来。

“是我的错......”傅临渊站了起来,他还罩着那竹筒罩子,衣裳下鼓起一个怪异的形状,“桑医官别生气。傅某的确不该将人叫来这里,只是傅家如今都是那婆娘的人,实在不方便处理此事。”

他缓缓走到二人面前:“如今我身残家败,今日请你们来,也是念着过去的恩情,问一问你们。你们若是不想跟我了,我就给你们一笔银子,虽不足以让你们大富大贵,但你们节省些,也够过下半辈子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若还想跟着我,就搬进傅家,给你们留下个遮风挡雨之处,该有的吃的喝的也不会少。只是家中婆娘是个善妒的,未必能让你们好过。”

他指着衣裳下的竹筒罩子,晦涩地将事情解释了一番。

两个女人惊得盯着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残了?

下半辈子就要守活寡了?

傅临渊说得语重心长:“你们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中积蓄不多,还仰仗着夫人的嫁妆过日子。”

他走到娇女子面前,伸手想摸她的脸,娇女子后退了半步。他说道:“你年轻,又没有子嗣,跟着我没什么前途,我这里有一千两银票子,你拿去,再另寻一个好人家嫁了也是不错的。”

娇女子想讨价还价,可傅临渊素来就没什么积蓄,平日能给她一二百两都是大数目了。

“你好好想想吧。”

傅临渊又走到少妇面前,抬手抚着半岁儿子的脑袋:“你替我生了个儿子,我不能不管你,只是家里婆娘太恶,你未必能讨着好处。”

少妇红着眼:“她都将你伤成这样了,你竟不舍得休她?”

傅临渊眼底闪过一抹凌厉的算计:“正因为她伤了我,我这辈子不更应该将她套得死死的吗?”

众人闻言,竟无一人想得出反驳之言来。

少妇哭得梨花带雨:“我不走,我跟孩子还能去哪里?只要老爷能护着咱娘俩,吃糠咽菜,我也认了。”

傅临渊再看向娇女子:“你呢?”

娇女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给我一千五百两。”

“罢了。就这样吧。”傅临渊让傅郢拿出纸笔来,两人按了文书,给了银票,娇女子怜悯地看向那少妇:“你是何苦?有银子没男人,才是好日子。”

说罢她将银子揣入怀中,扭着腰走了。

傅临渊待她走远了,才又取出随身的玉牌交给少妇:“主母如今还在绣使大牢里,你一个姨娘身份不好回傅家,我娶你做平妻,你带着我的玉牌回去找刘管事,他自会帮你。将家中好好整饬一番,该打发就打发了,以后你说了算。”

傅郢大惊失色:“父亲!你怎能这样?!”

傅临渊看向自私自利的儿子:“你母亲犯下大错,我留她正妻之位,已是为你前途着想,切莫再要贪图更多。”

“宠妾灭妻,吏部的人也不会容你的!”傅郢不甘心。母亲失势,自己还能有什么好前途?

“我欲自请外放勘误博物志,此去经年,总不好将你母亲留在府中独守空房,”傅临渊说得轻描淡写,“到时,你去府学专心备考,我带着你母亲游历山水。如此方能安然。”

一对怨怼之人要携手上路,想必这一路也不会太平。

傅临渊看向桑落,深深行礼:“过去多有轻慢得罪之处,还请桑医官海涵。此次幸有桑医官大义救治,才能护我周全,这份恩德,傅某没齿难忘,只愿将来能报答桑医官的救命之恩。今晚我就搬去翰林院,趁着养伤整理一下博物志,等伤口好了,我就将那婆娘接了一路南下。”

“傅大人要去往何处?”桑落问道。

“上次替桑医官翻博物志时,看到狼牙修国,博物志着墨甚少,我欲先去那里看看。”

桑落毫不客气:“如此,我倒是真有事想麻烦傅大人......”

送走傅临渊一大家子,天色已晚。

倪芳芳坐在屋檐下磕着瓜子发呆。瓜子壳黏在嘴唇上,她也没有发觉。

柯老四搬了一个小杌子,坐在她身边,从她手中抓走几粒瓜子,看着制药台前的三个人,焦眉皱眼地说:“你说桑丫头怎么就只知道摆弄那些药罐子?明天就是公子的生辰了。”

倪芳芳回过神:“你说是那个小娘子划算,还是那个当了平妻的人划算?”

拿着钱得了自由,原以为已经很划算了,可娇女子一走,这边就得了平妻的身份,也算是熬出了头。

柯老四一愣:“看你要什么。要钱就拿钱。要人就跟人。”

“如果我都想要呢?”

柯老四哈哈一笑:“天底下哪有那样好的事?给钱的不给你人,给你人的没有钱。”顿了顿,他有些郁结:“我们公子如此好,有钱又有人,桑丫头却只念着那药!”

倪芳芳嗤笑着看他:“天底下哪有那样好的事?占了心,还想占着人,占着人还要占人所有光阴?敢情我们女子就该一辈子搭给你们——不,是他们。”

这事看起来两个女子求仁得仁,实则是傅临渊一举掌控了全局。花最少的银子,办了一个一举三得之事。

倪芳芳拍拍一身瓜子皮,站起来。

钱和人,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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