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原是准备第二日一早去看看阿水爹娘。
作为一个现代人深知被拐卖了着实难找,更何况这还是在古代。
只是到了第二日,颜如玉让人送来消息,说钟离政的马车回京城了,要倪芳芳去认一认。
倪芳芳一骨碌爬起来,与桑落一同去直使衙门。快进直使衙门之前,桑落停下脚步,让风静悄悄进镇国公府给十四姑娘钟离珏递话,约她单独一叙。
两人约在了“蹈虚之处”。
钟离珏难得出门,加之许久不见桑落,一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奉茶的茶童跪在一旁忍不住频频侧目,桑落取过茶壶,挥挥手,示意茶童退下去。
“十四姑娘,”桑落开了口,“不知十二姑娘近日身子如何了?”
上次说好了要替她手术恢复处子之身,后来她与工部尚书府的亲事作罢,手术的事也就没有再提。
钟离珏吃了一口茶叶酥饼,惊讶于这酥饼的口味如此好,满眼都是惊喜,吃完整块酥饼,才说道:“她现在还住在北院里,那亲事作罢之后,就没人来提亲了,我看她这两个月倒松快了一些。”
“十二姑娘的婚事没定,那你们的岂不是也定不了?”桑落装作随意一说。
“桑大夫,你怎么也这么说?”钟离珏撇撇嘴,很是失望的样子,“我是不想嫁人的。我那一屋子宝贝你都见过,可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她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我不是男儿身,没法子游历人间。”
桑落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那十五姑娘该着急了。”
大户人家议亲多是按照长幼顺序来的。十四姑娘不嫁人,十五就暂时不能议亲。
“她?当然急了!最近我二伯身子不好,看了多少大夫都没起色,她生怕二伯归西,让她守孝,天天急着催她娘张罗。”说到这,钟离珏突然笑了起来,很是得意,“不过急也没办法!”
“为何?”
钟离珏看看四周,捂着嘴低声道:“上次你去我家,她们娘俩出了那么大的丑,我祖母很生气,就刻意拿十二姐姐的婚事压着她俩。”
桑落又给钟离珏添了些热茶:“你二伯应该也有打算了。”
钟离珏摇头:“桑大夫,你是大夫,可知道我二伯得了什么病?”
桑落端着茶盏浅啜一口:“什么症状?”
“我也不知道,反正二房的下人说,整日都在屋里喊,也不知道哪里疼。两个月没出门,就吃年夜饭时,他撑着出来露了一面,我看他两眼乌青,大肚皮都没了。我娘就说,怎么看着要进棺材了呢。”
那是当然,鱼口病不死人,但折磨死人。
桑落垂下眼眸,用茶针随手拨弄着茶叶:“看样子此病着实不轻,若需要,我或许可以上门替大人瞧一瞧。”
“桑大夫,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们娘俩是怎么待你的?你还管他们做什么?”
钟离珏觉得桑落太傻,也许当大夫的都有一颗“父母心”,“慈悲心”,那也要分人啊。高门大院里,血脉亲情可不浓于水,她又继续说道,
“我今日出门之前,说是又请了一个神医来。据说这个神医很难请,二房的派了好多人去找,昨晚去接的,全府弄出好大的动静。我就不信了,太医令都治不了的病,神医就能有法子?”
吴奇峰果然去看过。
桑落想起胡内官千辛万苦托人带来的那几个字,心中更加确定整个事件背后的脉络走向。只是这个神医出现得太过巧合,必须要想法子弄清楚他的来历。
“那也未必,江湖游医有时会有独门秘籍,专治疑难杂症。”桑落显得很好奇,“这神医若真能治病,我倒想去拜访求学。”
“这有何难?待那神医入府了,我请你来府中替我娘‘瞧一瞧’。”钟离珏很是不屑地摇头,“我怀疑多半是骗子。”
二人从“蹈虚之处”出来,桑落想着去看看阿水的爹娘,正巧遇到陪着母亲黎氏采买的邬宇。
邬宇远远地就看见桑落了。只是跟在母亲身边不便随意走动,趁着黎氏进铺子挑戍边用的物资,邬宇抽空跑了出来。
追上桑落才注意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姑娘。
桑落不想耽误查拐子的事,只是将两人简单介绍一番,就想要早些脱身。
邬宇想着自己马上要走了,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来,眸光闪了闪说道:“桑大夫,我们出了正月就要走了。”
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桑落。
桑落满心都是拐子的事,根本忘了当初说好要送他远行的礼物,只点头:“听说了。”
钟离珏好奇地问:“你们要去哪里?”
“戍边。”邬宇答得简单。
桑落见走不掉,只得一口气将话讲完:“邬将军带着家眷戍边,圣人和太妃都很是赞赏。小乌鱼还当了游牧副尉。”
“游牧副尉是个什么官?”钟离珏根本没听说过这个职位。
邬宇一听这个官职,就想起颜如玉那张脸。前几日,颜如玉还送了一个叫陆启权的孩子过来,要自己带着一起戍边。
不但送得那么远,还要加个拖油瓶!
他没好气地答:“就是骑着马到处溜达。”
钟离珏一听,双眼放光,天下还有这样好的事?骑着马到处溜达就可以?她又问:“都去哪些地方溜达?”
“还能去哪里,草原,山林,雪地,总之就是些荒无人烟、野兽出没的地方。”
邬宇的目光一直追着桑落:“桑大夫,我二月就要走了。”
桑落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在等着自己送礼呢,抬手想去拍他的肩,又觉得不妥,干脆就拍拍他的胳膊:“好,过几日,我准备好了,让人给你送信,你就来取,顺道给你饯行。”
说罢,她借口看病患,直接去了直使衙门。
知树迎上来,带着她往地牢去:“赵云福来了,正同公子一起对阿水爹娘问话。”
“阿水爹娘如何?”
知树低声道:“阿水娘晕过去好几次。”
桑落叹了一口气:“我今日与钟离珏见了一面,钟离政的确请了一个神医,你可知道那神医的来历?”
知树摇头,推开地牢的大门:“桑大夫,还请借一步说话。”
桑落跟着他进了一间审讯密室,确定无人偷听之后,知树才说道:“公子怀疑是——”
桑落抿唇颔首,示意他无需多言。
“余承从京兆府取来了七年前的人口失踪案卷宗,虽说失踪的都是男童,手法与今年的如出一辙。”
这么说来,人口失踪案,真的与鹤喙楼有关?而且,七年前的失踪案就有鹤喙楼的手笔?为什么呢?是充作鹤喙楼杀手还是线人?
“当年失踪了十八个男童。”
“这一次呢?”桑落问道。
知树道:“加上武安侯的幺女,是十九人。”
唐雪瑶已经被知树救下,所以,连带着阿水,一共是十八人。若是和当年一样,对方就会收手,此案只怕又将成为一桩无头公案。
见桑落沉吟不语,知树犹豫再三,才缓缓开口:“桑大夫,公子很难。”
公子怀疑委托杀钟离政的人背后是太妃,可见太妃已经不信任公子了。鹤喙楼早已不信任公子。
腹背受敌,一步错,则万劫不复。
桑落怎会不知颜如玉如今的处境?
鹤喙楼在挤压他,太妃也在挤压他。朝臣们更是虎视眈眈,只等着将他生吞活剥。
风羽身上的锥洞,让颜如玉不得不将事情彻底引向鹤喙楼。
如此一来,不管整件事究竟是何人所为,莫星河那边都一定会有所动作。
“知树,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莫要出纰漏,切莫冲动行事。”桑落抬头望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说,“你放心,这件事,我已有对策。”
知树想不出这样的死局能有什么对策。整件事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没有力挽狂澜之人。甚至太妃自己也不可能。
桑落没再同他解释什么。径直出了审讯密室,去地牢深处查看试药的情况。
所幸,在如此糟糕混沌之期,终归有一个好消息。
药物有效。
药物组和对照组差距很大,对照组的安慰剂效应并不明显,药物组用药不过三日,已经有了明显的止痛效果,溃烂的疮口已经开始结痂,不良反应也少。
非常时期,非常环境,双盲试验可以暂停,桑落直接下令让所有病患都用有效药物,进一步观察不良反应。
夏景程和李小川有些兴奋,连声问道:“桑大夫,过几日真要成了,这药你准备起什么名字?”
名字,桑落早已想好,但此时此刻,她想暂时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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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宁宫内。
太妃震怒。
“顾卿,这一次你又该如何说?!”
余承传回来的消息,颜如玉直接将矛头对准了鹤喙楼。为了求证,余承还特地悄悄去查看了那个叫风羽的尸首,的确胸口有一个锥伤。
顾映兰也没有料到,原本简单清晰的事,被倪芳芳这一搅合搞得错综复杂。
钟离政的马车出现在那里,又与人口失踪案和鹤喙楼同时扯上了联系。鹤喙楼会如此冒失地出手。
顾映兰抬起头迎着太妃冰冷审视的目光,语气异常坚决地开口:“颜如玉或许不知委托人是微臣,但他一定察觉了什么,才会这样抛出鹤喙楼,此举既是自保,亦是试探。”
太妃凝视不语。
顾映兰继续说道:“微臣近日查到三夫人曾委托鹤喙楼杀他。即便颜如玉功夫了得,受了重伤,却终究没有被鹤喙楼刺杀成功。鹤喙楼向来是稳准狠,刺杀他时,怎就铩羽而归?”
“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顾映兰说道。
太妃拧紧了眉头。
这事的确疑点重重。
三夫人对颜如玉的心思,她心中有数。颜如玉对三夫人的恨,她也清楚。
三夫人最后冒着造反的罪名都要杀颜如玉,自然也不会轻易地对鹤喙楼收回刺杀的委托。
所以,颜如玉是如何让鹤喙楼放下刺杀计划的呢?
太妃闭了闭眼:“顾卿以为该如何是好?”
顾映兰思来想去,觉得不如快刀斩乱麻:“不能再等了!微臣以为,借力打力,太妃可下令让颜如玉严查鹤喙楼。这一头微臣让鹤喙楼提前下手。”
太妃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颤。
这是要将颜如玉往死里逼了。
若颜如玉与鹤喙楼割席,鹤喙楼定会杀他灭口。若颜如玉与鹤喙楼无关......
真的无关吗?
顾映兰对颜如玉的敌意,不纯是因为鹤喙楼,还关乎情事。
然而,颜如玉在,则百官蛰伏,一鲸落则万物生。历朝历代,所谓的圣人宠信奸臣或佞臣,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要的就是百官将矛头对准那一个,而圣人以此制衡百官。圣人想杀的人,奸臣替他杀,圣人想干的坏事,佞臣替他干。
太妃突然觉得心力交瘁,脖子微微勾着,无力地说了一句:“就按照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