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赵氏新粮行后宅,暖炉里的炭火燃得正旺,驱散了冬末的余寒。堂屋的案桌上摆着几样家常菜肴,一盘热气腾腾的炖羊肉,一碟爽口的腌萝卜,几张蒸饼,还有两大碗杂粮饭,香气氤氲,林元正、刘长宏、刘武轩围坐用餐。
林元正端起粗瓷碗,扒了口饭,目光转向站在身旁侍立的林安,缓声道:“林安,站着做什么?桌上还有空位,过来一同坐下吃,不必拘谨。”
林安躬身应道:“家主,早些时候我已和表兄一同用过吃食,这会实在是吃不下,你们慢用便是。”
说罢,他仍垂手侍立在旁,目光落在桌角,随时等候吩咐。
林元正闻言,也不勉强,放下粗瓷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关切地问道:“既如此,那你便在旁歇着。对了,勤叔今日身子如何?今日的汤药与药散可都服下?眼下好些了吗?”
“回禀家主,表兄他今日精神好了不少,晨间的汤药和午后的药散都按时服了,已能在屋内走动,想来已是好了大半。”
林元正点点头,又想起一事,语气添了几分温和:“那便最好,对了小姨母她可还住得习惯?这后宅里此前都是男子,也没配备女仆,怕她住着不便。”
林安连忙回道:“家主放心,晨早欣娘子谈及此事,也并无不满之意,昨日我已托人从城外去寻手脚麻利的妇人来照看,只是尚未寻到,不过日常起居暂时还能应付。”
刘长宏端起汤碗,吹了吹热气,缓缓喝了一口,才开口接话:“此事不急,慢慢寻个靠谱的才好。况且欣娘子此前那日子,可也没有奴仆伺候,想来也无需如此麻烦……”
话还未说完,林安连忙连声附和道:“正是如此!今日欣娘子也提及此事,她习惯自己忙活,便是连吃食也想自己动手。”
“等小姨母自己慢慢习惯罢。再过些时日,沧州这边的事了了,便带她回上洛,想来有清儿、秦怡她们相伴,住着也自在些。”林元正放下筷子,望着窗外冬末微光,心中泛起一阵惆怅的涟漪。
刘武轩闻言,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连忙咽下嘴里的饭,开口道:“说起上洛,也不知阿娘她如今是否还在挂念着我……”
刘长宏放下汤碗,拍了拍刘武轩的肩膀,温声劝道:“你这孩子,你娘向来最疼你,怎会不挂念?等沧州的事一了,咱们一同回上洛,我也在家多些陪陪你们娘俩。”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伙计匆匆而入,躬身禀报:“家主,刘先生,探查得知,今早沈家家主率人前往张家讨要说法,双方险些动手。后来张家家主出面,不知谈了些什么,两伙人便一同前往围困李家,怎奈李家始终闭门不纳,衙役出面干预也无济于事。”
“刘师,这……又是为何?这三家的囤粮昨夜已被我等洗劫一空,沈、张两家怎会反倒去寻李家的麻烦?”
林元正面带诧异,不解地继续问道:“莫非这其中还有我等未曾知晓的内情?”
刘长宏眉头微簇,略一思索,却笑着说道:“家主,你可是忘了?那李家家主李博明前夜本就打算掠夺粮栈,想来他们还不知李博明已折在我们手里,这三家之中,怕是已经起了内讧。”
“这可都是我的功劳!前夜我把那接应的沈家药铺洗劫一空,再一把火给烧了,就是要让他们互相猜忌、自相争斗,咱们好坐山观虎斗。”
刘武轩说着,放下手中空了的饭碗,又补充道:“况且昨夜我可是忙活了一整夜,这三家的囤粮可真是不少,足足有四千多石,我们那粮栈可是险些放不下。”
林元正面露疑色,喃喃道:“但昨夜李家囤粮同样遭了我等劫掠,他们怎会不跟沈、张两家说清楚,反倒始终闭门不出?这实在不合常理。”
“禀家主,此事我倒是知晓内情。”
报信的伙计轻笑着回道,“沈、张两家上门闹事之时,底下的兄弟瞧见李家后门的狗洞里钻出两个人,上了辆马车出城而去,想必那便是李家能拿主意之人。”
“这么说来,李家已然群龙无首,自然百口莫辩了?”
林元正豁然开朗,随即问道,“ 你们是否已探明那两人的去向?能否将他们彻底在外解决,让李家彻底担下这桩事的后果!”
报信的伙计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回道:“李家在城郊倒是有两处庄子,但咱们暗中盯梢的兄弟去查过,并未发现他们的踪影,看样子,他们怕是真的逃出沧州城了……”
“他们竟然逃出沧州城了?”
刘武轩满脸诧异,随即又面露喜色,激动地说道:“那李家的基业可就彻底会毁于一旦!沈、张两家若是将此事诉至公堂,李家必定会分崩离析!”
“他们大概率不是逃遁,而是出城找靠山寻求庇护。关键是,马三宝今日便要回沧州了。”
刘长宏眉头微蹙,缓缓开口:“想来他们便是去寻那马三宝主持公道去了!”
“马三宝手握沧州卫的兵权,向来与李家有些旧交,他这一回来,定会插手此事。”
刘长宏指尖敲着桌面,语气沉了几分,“若是他帮李家出头,不仅沈、张两家讨不到好处,而咱们藏在暗处的谋划,怕是也会被打乱。”
林元正眼神一凛,冷气道:“那便不能让他顺利帮李家翻盘。林安,你亲自出面,从粮栈调拨五百石粮米,送去府衙当贺礼,这既是交好郡守薛大人,也让他知晓,沧州城缺粮,我等可不缺。”
“五百石?”林安闻言微微一怔,迟疑道:“家主,这会不会太多了些?”
林元正摆了摆手,沉声道:“不多。眼下正是拉拢薛大鼎的关键时候,一旦事发,这点粮食换他在马三宝面前说句公道话,值了。再者,我还要在这西市设棚施粥,用民心压过马三宝的兵权,让他不敢轻易偏帮李家。”
刘长宏抬手轻拍了林安的肩膀,补充道:“林安,你只管去送粮便是。反正这些粮米本就是从那三大粮商手里夺来的,于我等而言毫无损失。况且你前去送粮时,也无需多言,只需让薛大人记得我们粮行的这份善举便好。”
“偌,我这就去办妥此事!”林安闻言,心里有了底气,躬身领命,转身便匆匆退了出去。
“家主,眼下时机正好,咱们的第二步谋划可以动手了,沈家不必再留。”
刘长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沉声道,“沈家昨日刚在钱号拆借了不少银钱,如今他们的囤粮又已尽皆落入我们手中,只要我们再多添一把火,想来沈家必定招架不住。”
“那便有劳刘师了,此事一切由刘师作主便是。”
林元正颔首说道,继而又道,“我先去探望勤叔与小姨母,将这好消息说与他们听,让他们也能跟着乐呵乐呵。”
刘武轩放下手中的碗筷,抬起衣袖抹了抹嘴,急声说道:“家主,我与你一同前去!”
说着便起身追着林元正的脚步出了门,两人走在回廊之中,不时低声说笑,神色轻松。
刘长宏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里掠过一丝诧异,只不过也没再多放在心上,转身召来心腹,沉声部署起针对沈家的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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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沧州城外的官道上,另一番景象正在上演。
沧州城外,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官道之中,马三宝伫立于马旁,手拂短须,目光深沉,望着沧州城的方向思索了良久,眉头微蹙,始终未发一言。
他身前的李家大郎君李申良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冬末寒风侵体,还是心中恐惧未消,声音带着颤音:“马将军,求您务必为李家做主!沈、张两家如此欺辱我李家,竟聚众行谋逆造反之罪,逼得小侄只能弃城出逃,还请严惩他们两家!”
见马三宝久久不应,身旁的副将忍不住开口问道:“李大郎君,你先前应承,此事完结后便捐送三百石粮米于折冲府,这话可是当真?”
李申良连忙点头如捣蒜,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些,语气却带着急切的笃定:“当真,自然当真!只要马将军能助我平安归城,我立刻遣人将三百石粮米送上折冲府,决不食言!”
马三宝这才缓缓收回目光,扫了他一眼,沉声道:“既是如此,便随本将军进城看看。不过,若无实证,谋逆二字可不敢乱说。”
话音刚落,马三宝利落地翻身上马,挥手沉声道:“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