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陆陆续续地从食堂从家里回到公司，熙攘的说话声，吵醒了常秋。
常秋猛地惊醒，从桌上弹了起来，自己的腰有些动弹不得，骨头咔咔作响。好不容易直起腰，看到了披在自己身上的小毯子，常秋疑惑地拿起来。
“这是谁的毯子，自己真是，等咖啡的功夫都能睡着”叠起毯子，从毯子上散发的香气钻进了常秋的鼻孔。
熟悉的香气，常秋皱起了眉头，“这个香味是——”，她想起了上午自己趴到时苑脖颈处时闻到的味道。
常秋转头望向办公区，看到了时苑从打印机那边离开。手里抚摸着柔软的毯子，常秋唇角轻勾，眼睛扬起浅浅弧度，嗤笑了下。
“说着不熟，还给我偷偷盖上了毯子，等下还不是得送回到你那里，真不熟也熟了”。说着常秋瞥到一旁的咖啡机，“坏了—！咖啡都凉了”。
常秋拿起咖啡机底下的杯子，却被烫了一下，低头看看手中毯子，也大概想到了是时苑帮自己又给咖啡重新加热了。
常秋把毯子叠好搭在自己胳膊上，另一只手端着咖啡，走回了办公区。钢牙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假装收拾着桌上的资料，实则瞟着常秋的动向。常秋望了一眼办公室，百叶窗仍然严实地拉着，无奈一笑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常秋坐在椅子上左右晃晃，她正在思考着等下要怎么把毯子送回去，“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啊”常秋转身把毯子搭在了椅背上。
“你就是给自己找借口，明明就是想见她，非得给自己找理由”常秋的第二人格又跑出来审判她了，虽然说的的确是事实。常秋拿起咖啡，慢慢喝下一口，没等喝出咖啡的香味，就抢先闻到了手上蹭到毯子的余香。
气味是容易记忆的，却又是难以书写的。她写不出一朵玫瑰的芳香，也没法在那晚以后，把她腰侧由体温蒸腾起来的气味赋予词句。
堆砌在她日记本上的只有几个略显无力的形容词：柔润的，朦胧的，甘甜的。
当她拥抱她时，闻到她脖颈处的气味，似乎觉得自己尾椎处往上一点的位置，从骨头深处微微痒起来，一定是爱上她才会有的生理反应。
此刻再次闻到香气，常秋觉得自己在进化中丢失的尾巴，快乐的摇了起来。
时苑躲在上午的那个位置，从窗缝中瞄着外面，她看到常秋把自己的毯子搭在了椅背上，直接开始了工作，时苑撇了撇嘴，松开了扒窗缝的手，转过身来。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啊时苑，人家都那样，那样把毯子放下了”，时苑有些别扭，坐回了椅子上，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尽管心里还在乱砰砰地跳。
她不纠结她到底是爱自己，还是只需要创造一场刻进身体里的回忆。爱这个字眼像一口深井，站在边上向下望就一阵阵颤栗，恐惧漆黑的未知，可即便竭尽干涸，堆满枯叶残骸，也还对向更深处挖掘抱有一丝幻想。
“主管好”催命鬼端着茶杯，迈着四方步来到了办公区。有心眼的员工从老远就瞥到了催命鬼，于是重新装模做样地打开一个文件，假装做着批注。
催命鬼两眼一眯，微微踮脚，找寻着早上与他发生冲突的小实习生。
常秋听到旁桌议论，才抬头注意到那个爱找茬的主管来了。此刻，催命鬼也看到了在角落坐着的常秋。
“这个催命鬼怎么今天呲着牙就来咱这儿了，指定没安什么好心”
“听说他今天带着他的狗腿子去见大客户了，看这样子是来嘚瑟的吧”
“最近不是在传争经理的事吗，真看不惯他这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像他这种小人，只要不暗地里给时主管下绊子，就偷着乐吧”
“诶诶诶，这可别瞎说”
“别说了，走过来了”
常秋一直支愣着耳朵听旁桌人的议论，手上也因为听到有时苑名字的出现，停下了工作。
经理——她应该能比得过这个男的吧，常秋脑子里在消化刚才听到的内容，眉头也随之皱起。
啪嗒——物体撞击桌面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常秋吓得身体一颤。
“呵，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松弛，极个别人啊，利用上班时间到这儿发呆来了，挺显着自己哈”
催命鬼站在常秋的桌旁，把茶杯重重放在了她桌面上。
常秋自然能听懂他那番话暗里讽刺的是自己，自己并没觉得生气，甚至感到有点好笑：一个老男人，像个怨妇一样的发言。
办公区的人们都看着这个催命鬼站在的位置，左右交头接耳着，只有钢牙妹内心有些紧张，不敢看向那边，假装镇定地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任务。
常秋淡然的神情中，透着不易察觉的轻松。
“常秋，你这来这儿过日子来啦，还带个小毯子——你看看人家李莉男，一直在忙，就没停下来过，这么大个公司，就你娇气啊。”催命鬼看见常秋已经无处挑剔，发现椅背上的毯子，只好用这个挑刺，说到毯子的时候，还上手摸了摸。
常秋听到他彻底针对自己的话，她那原本悠然的面孔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强行抑制的怒气。
人们听完这些，议论声更是大了起来，还有很多人起身好奇着是什么样的毯子。一旁的钢牙妹听到主管提到自己的名字被拿出来做对比，一脸的慌乱，分明早已手足无措，却仍然要强装镇定。
常秋转身想收起毯子，但是仍被催命鬼压在手下，一皱眉间使劲抽了出来。催命鬼此刻还陷在得意洋洋中，被常秋收毯子那一下吓了一跳，手打了个哆嗦。
人们正好都看到了这一幕，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常秋也满意的露出了笑意，回过头来把毯子拍了拍并叠好。
催命鬼意识到了此刻自己有多尴尬，清咳两声“我来呢，主要是通知一下，今天我出去见了与咱公司新接头的公司，我和那边负责人聊了聊啊，成功把项目谈下来了，你们赶紧都精神起来，该谈项目该核对文件的都加快速度”。
一听催命鬼开始在这儿邀功嘚瑟，人们都散开了，有的还在小声聊天，有的又把精力放回到了自己工作中，办公区瞬时又静了下来。
催命鬼见没人捧自己的场，只好尴尬地抄起自己的茶杯，灰头土脸地走了回去。
常秋轻哼一声，心里顿时联想到，当初在网吧那会，时苑就是被他催着交文件，才大半夜跑去网吧。
“卑鄙小人”常秋在心里怒骂一句，手里攥着刚叠好的小毯子，心里的怒火神奇的被压了下去，摸着毯子温暖的感觉钻进心里。常秋偷偷扬起嘴角，把毯子板板正正的放在了桌旁。
“莉男！”同组的实习生看见主管走开了，立马滑着办公椅凑到钢牙妹的工位上，拿着一份资料，挡在了脸面前。
钢牙妹还在认真地敲着键盘，没有察觉到旁边来了人。
“莉男！——”那个人捅了捅钢牙妹。
钢牙妹正全神投入在电脑上，被不知什么东西碰到了，本能的向后退了一下，并叫出了声“啊——”
周围的人们被这突然的尖叫吓了一跳，惹得一片骚动，包括常秋也抬头瞄了一眼。
那个人见状赶忙捂住了钢牙妹的嘴，“刚喊你见你没动，才捅了捅你”。
钢牙妹一脸慌张的看着那个人，呜呜的说着什么。
那人松开手，懵懵地看着钢牙妹“你咋了，下午你一直不对劲啊”
“没，没啊——就是被你刚才那一下吓着了”钢牙妹扶了扶眼镜框。
“哦哦——那个大主管怎么知道你的啊，上来就夸你，你看那个常秋——”
“可能，可能看见我简历了吧，我还有文件没弄完，等下聊吧”钢牙妹拦过那人的话，顿了一秒，转身搞起了电脑。
“啊，好，你先忙着”那人觉得钢牙妹下午的行为实在过于迷惑，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疑惑地看了她几眼，扶着椅子滑回了自己的工位。
钢牙妹听见椅子滑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偷偷用余光瞄了两眼，看见那人也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她这才松了口气。
目光黯淡地盯着电脑屏幕，文档里的光标附在一个大额钱款上，钢牙妹开始后悔来这家公司了，更后悔答应催命鬼无理的条件，甚至她现在觉得与未知且无形的压力相比，自己找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也能慢慢还清家里欠下的钱债。
就像鲁迅先生笔下写的那样“小心是一种忙的苦痛，因此会百事俱疲”，这句话出自《彷徨》。钢牙妹感受到了自己的内心远远不能够承受得住外部施加进来的压力，甚至承受不起自身带来的精神压力。
钢牙妹拿起手机，点进了和催命鬼的聊天框，匆匆打下：主管，我想了想您还是把任务交给别人吧，我完成的不好。
打完一长句后，又摇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远处的办公室半开着门，催命鬼正仰坐在办公椅上，望着天花板，举着手机贴在耳朵上。
“你帮我去办这件事吧，办成告诉我，那个小闺女看来是压不住啊”
手机另一头顺从着催命鬼的话语。
挂断电话，催命鬼放下手中的手机，拿起桌上的茶杯，假模假样的抿了两口。喳叭喳叭嘴里的茶叶香气，放回了茶杯。左手扶着办公椅的扶手，右手抬起，用他独特的指法，大拇指和食指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摸到胡渣还会反复摸着。
他突然想到什么，左手够到桌上的手机，打开了和钢牙妹的聊天框，摁着发送语音的按钮：“那个，莉男啊，今天表现不错，我已经找熟人安排银行的事了，你不用担心，做好你的工作就行了”。
钢牙妹还在反复纠结着到底要怎么推辞掉这个差事，突然手机震动，又是给她吓了一跳，她一看是催命鬼发来的消息，不禁汗毛直立，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手颤颤巍巍地点开了催命鬼发来的语音条，并把声音调到了最低。当钢牙妹听到催命鬼说已经找人办家里的事的时候，她心脏砰砰直跳，这下她彻底没有办法推辞掉这个事了，毕竟人家已经找人办家里的杂事了。
“唉——”钢牙妹礼貌地回复道：谢谢主管，我会好好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的。
催命鬼看到鱼饵已经老实呆在自己的鱼塘里，不能动弹，得意地笑了笑。
“时苑啊时苑，这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上位，哈哈哈哈哈哈哈！——”
时苑坐在电脑前，狠狠地打了两个大喷嚏，时苑骂骂咧咧道“哪个傻x在说老娘”
办公桌上越摞越高的资料，已经放不下别的东西，手机都陷在资料堆里找都找不到。时苑端起一旁的咖啡杯，一下子手就弹开了，杯壁早已冰到无从下手。
“哎哟真是服了，麻烦”时苑的脾气从看到常秋把自己的小毯子草率地搭在椅背上时就被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