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车在坑洼的路上颠簸。
黑狐看着身边还板着脸的骇爪,突然低笑出声。
骇爪横了他一眼:
“笑什么?”
“笑你。”
黑狐侧过身,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刚才那么勇敢地出头?按你性格,不是该在旁边冷眼旁观吗?”
他故意往她那边凑近了一点,语气带着调侃:
“我突然感觉……好有安全感。真想靠一靠。”
说着,他整个脑袋还真就朝着骇爪的肩膀靠了过去。
骇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无赖举动弄得一愣,随即有些恼火,下意识伸手,一把将他戴着的hvK外骨骼头盔给扯了下来。
动作有点大。
两人瞬间面对面,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又微妙。
骇爪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耳根有点热,没好气地把头盔塞回他怀里,语气硬邦邦的:
“这样靠着……更不会硌着疼!”
黑狐接过头盔,没戴。
他装作一副失落的样子,叹了口气:
“唉,待遇差了。之前某人躺在床上发高烧的时候,我可是想枕就枕……”
话没说完,骇爪的手已经精准地掐在了他手臂内侧的软肉上,用力一拧。
“嘶——”
黑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轻点!”
“活该!”
骇爪甩开手,扭过头看向窗外,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这时,车厢后部传来一点动静。
那个塞尔维亚男孩彻底醒了,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周围。
牧羊人立刻凑过去,用湿巾小心地擦掉他脸上的血污,然后又用手沾了些车内的尘土,轻轻抹在他脸颊和额头上,让他的小脸看起来脏兮兮的。
接着,他拿出一件从敌方尸体上找到的、过于宽大的破烂敌军外套,裹在男孩身上。
“孩子,别怕。”
牧羊人用尽可能简单的话语配合手势,“安静。一定要安静。像小老鼠一样。明白吗?”
男孩看着他温和的眼睛,似乎理解了,轻轻点了点头,紧紧闭上了嘴巴。
威龙抱着他的奇美拉步枪,目光落在那个被伪装起来的小小身影上,眼神复杂。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加密小队频道里开口,声音低沉:
“各位,我们必须面对一个可能性。”
所有人都看向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
威龙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有千斤重,“在最极端的情况下,这个孩子,即将导致我们全员暴露……我们,该怎么办?”
车厢内一片死寂。
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一个残酷的,他们谁也不愿去想,却又必须考虑的备用决策。
没有人回答。
红狼默默擦着他的枪。
无名闭上了眼。磐石用力握紧了方向盘。
黑狐和骇爪也收起了刚才那点轻松,表情凝重。
牧羊人将男孩往自己身边拢了拢,划了个十字,低声祈祷了一句。
压抑的沉默持续着。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也为了安抚男孩,牧羊人拿出了他那本边缘磨损的圣经。
“孩子,别担心。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他翻开书页,用温和的声音开始讲述,“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关于诺亚方舟,那时候世界被大水……”
他讲了几句,突然停了下来,有些尴尬地看了看男孩。
“呃……孩子,你家里……是去教堂的吗?东正教的?”
牧羊人试探着问。
男孩眨了眨眼,似乎没完全听懂,但还是小声说:
“爸爸……带我去过……有金色圆顶的……大房子……”
牧羊人拍了拍额头,对队员们苦笑了一下:
“好吧……东正教。他们的一些理解和故事版本,和我们新教不太一样。至少……他爸爸教给他的,可能不是我刚才讲的那个样子。”
虽然信仰细节有差异,但牧羊人的善意传递了过去。
男孩从牧羊人手里接过一块包装精美的GtI高能糖果,小心翼翼地剥开,放进嘴里。
甜味似乎让他放松了一些。
他含着糖,小声地、断断续续地说:
“我爸爸……他在……在一个地方工作……”
他努力回忆着地名,小脸皱成一团:
“普……普兰迪……”
骇爪一直听着,这时她转过身,用异常温和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引导:
“普兰迪纳?普拉霍沃?还是……普兰迪什特?”
男孩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对!普兰迪什特!”
骇爪继续温和地问:
“那里有什么?很高的楼吗?还是很大的工厂?”
男孩摇头:
“不是……是,是一个好大的房子……爸爸说,是酒店。有很多很多房间。”
他用手比划着:
“那里好远好远……要走好久好久……爸爸说,要翻过一片好大的森林……还要躲开那些拿枪的、对小孩子很凶的士兵……然后,就能到另一个国家了。”
他努力回忆着父亲的话:
“那个国家的人……不喜欢吃狗肉……他们喜欢吃……咸咸的鱼,还有生的菜拌在一起……还喜欢拿着面包,蘸盐吃……”
队员们互相交换着眼色。
“咸鲱鱼沙拉?面包蘸盐?”
红狼挑眉,“听起来像罗马尼亚,或者更北边一点的饮食习惯。”
骇爪已经调出了电子地图,快速定位。
“普兰迪什特。找到了。在蒂萨河附近,靠近罗马尼亚和匈牙利边境的一个小镇。”
她抬起头,看向威龙,“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蒂米什瓦拉西北方向的一个必经区域。”
目标重合了!
“他父亲呢?”
威龙追问男孩,尽量让语气平和,“你在普兰迪什特酒店,见过你爸爸和什么人在一起吗?”
男孩努力回想:
“爸爸……他也有枪。长长的。他经常和很多……拿着枪的叔叔在一起。他们……不住在酒店里,住在酒店后面的……小房子里。爸爸说,不能告诉别人他们有多少人……”
车厢内的GtI干员们立刻明白了。
持枪,有组织,不在正规编制内,藏在边境小镇……
“大概率是当地塞尔维亚武装分子。”
黑狐判断,“不属于我们,也不属于哈夫克。在战争夹缝里求生存,游走在灰色边缘。”
威龙看着男孩,又看了看地图上的普兰迪什特。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如果我们能把孩子送过去,交给他父亲……”
威龙说。
“那就最好不过。”
骇爪接话,“顺路。我们本来就要经过普兰迪什特附近,然后从那里寻找机会,潜入罗马尼亚。”
目标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不仅是为了任务,也多了一个送孩子回家的理由。
不过,周围的景色从开阔农田逐渐变为起伏的丘陵和稀疏林地。
“接近目标区域了。”
骇爪盯着终端,“根据男孩的描述和地图比对,他父亲活动的区域就在这附近。”
黑狐看向窗外。
这里曾是该国的旅游观光区,依稀能看到一些残破的度假小屋和指示牌的遗迹。
但现在,大部分建筑都已损毁,只有远处依山而建的、规模宏大的酒店——
北山酒店,还相对完整地矗立在山坡上,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就那座酒店还算个样子。”
磐石操控着方向盘,评论道。
他们的车辆需要穿过一条古老的运河,河上的桥梁已经部分破损,但看起来还能通行。
“小心点,磐石。”
威龙提醒,“这种地方容易有埋伏或者遗留爆炸物。”
磐石降低车速,装甲车缓缓驶上桥梁。
就在车体中部刚刚压过桥面一处明显修补痕迹时——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车身猛地向下一沉,左侧履带瞬间被炸断,浓烟和火光窜起!
“触雷!下车!”
威龙在爆炸响起的瞬间就吼了出来。
舱门被猛地踹开,队员们反应极快,如同猎豹般从受损的车体内翻滚而出,瞬间依托车体和桥墩寻找掩体,枪口指向四周。
“砰!砰!砰!”
几乎在他们下车的同时,密集的子弹就从道路两侧的树林和废墟中射来,打在装甲车残骸上叮当作响。
“敌袭!三点钟方向,树林!九点钟方向,破屋!”
黑狐迅速报点。
磐石和红狼在跳车时已经抓住了车载武器的操控杆,此刻虽然车身倾斜,但炮塔依旧在转动。
磐石操纵并列机枪,对着树林猛烈扫射,压制对方火力。
红狼则操控着自动榴弹发射器,对准疑似火力点的破屋进行轰击。
“操!被阴了!”
磐石一边开火一边骂。
对方的枪法不算特别精准,战术动作也显得有些杂乱,显然军事素养不如他们这些精锐。
但占据了伏击的先天优势,火力又猛,一时间将GtI小队压制在桥头区域。
“牧羊人!看好孩子!”
威龙在枪声中大喊。
牧羊人将男孩死死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和装甲车残骸构成一个相对安全的三角区,同时单手举着GS-221.30口径轻机枪,朝着子弹射来的大致方向进行压制性还击。
“孩子别怕!趴低!”
子弹啾啾地从他们头顶飞过,打在金属和混凝土上,溅起一串串火星和碎屑。
威龙快速观察着战场形势,大脑飞速运转。
“黑狐,骇爪!左侧迂回!红狼,继续火力压制正面!无名,右翼摸上去!磐石,车载武器别停!准备反冲锋,吃掉他们!”
他迅速下达战术指令。
“明白!”
“收到!”
队员们立刻行动。
就在这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进入白热化的时刻——
牧羊人突然对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用尽力气高声喊道:
“别开枪!我们这里有个孩子!一个塞尔维亚男孩!”
激烈的枪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对方那边传来一阵模糊的、带着惊疑的交谈声。
几秒钟后,一个声音喊道:
“孩子?什么样的孩子?!”
牧羊人立刻回应,快速描述了男孩的年龄、大致身高、受伤情况等关键特征。
对方那边沉默了片刻。
随后,枪声开始变得稀疏,然后彻底停了下来。
一个身影从树林边缘的掩体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手里举着枪,但枪口朝下。
“你们……你们真的找到了尼古拉的儿子?”
那人喊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尼古拉?
看来是男孩的名字或者他父亲的名字。
“是的!他就在我们这里!他还活着!”
牧羊人回答。
紧张的气氛退去。
更多的身影从各自的伏击点走了出来。
他们穿着混杂的服装,有些穿着旧军装,有些就是平民打扮,手里拿着各式武器,从老旧的突击步枪到6.3mm 奇美拉电磁-燃气混动步枪都有。
典型的民兵特征。
领头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
他警惕地看着威龙他们这一身哈夫克装备。
“我们是‘自由塞尔维亚’的人。”
疤脸汉子开口,语气生硬,“尼古拉是我们头儿的亲弟弟。我们接到消息,头儿老家那个村子……被一伙穿你们这身皮的人屠了。看到你们的车,我们就……”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报仇。
他目光扫过被牧羊人护在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的男孩,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又变得锐利,盯着威龙:
“你们……不是那帮杂碎?你们救了他?”
威龙上前一步,依旧保持警惕:
“我们不属于那支部队。我们遇到这孩子时,他已经是村子里唯一的活口。我们提供了帮助和治疗。”
他强调:
“我们只是路过。把孩子交给你们,是我们的本意。现在,我们需要修理车辆,然后离开。就此别过。”
疤脸汉子和他身后的民兵们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时,疤脸汉子耳朵上的简易通讯器似乎响了一下,他低头听了片刻。
再次抬头时,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们头儿……尼古拉的哥哥,知道了。”
疤脸汉子说道,“他很感谢你们救了他的侄子。”
他指了指山坡上那座巨大的北山酒店:
“头儿说了,请各位……到北山酒店休息一晚。算是感谢,也是赔罪。刚才误会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
“你们可以放心。既然你们不是屠杀的凶手,还救了孩子,头儿就不会为难你们。酒店里很安全,也有工具可以帮你们修车。”
威龙皱起眉头。
这个邀请出乎意料。
队员们也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
深入虎穴?
去一群刚刚还朝自己开枪的、立场不明的武装民兵的老巢?
威龙快速权衡着。
拒绝,可能立刻再次引发冲突。
对方人多势众,熟悉地形,己方车辆受损,带着孩子,硬拼不利。
接受?
风险未知。
但对方表达了善意,而且……
或许能从中获取一些关于本地局势,甚至哈夫克动向的情报。
“我们需要商量一下。”
威龙对疤脸汉子说。
“请便。”
疤脸汉子做了个手势,带着他的人稍微退后了一些,但依然保持着包围的态势。
威龙退回掩体后,队员们立刻围拢过来。
“不能去!”
磐石第一个反对,“谁知道是不是鸿门宴!”
红狼比较冷静:
“风险很大。但他们如果真想动手,刚才仗着人多和埋伏的优势,完全可以继续打。没必要多此一举。”
骇爪看着终端:
“北山酒店地势很高,易守难攻。但如果被关在里面,也是绝地。”
黑狐低声道:
“或许是个机会。了解一下这些地头蛇,对我们后续潜入罗马尼亚可能有帮助。而且,车辆确实需要修理。”
牧羊人看着身边紧紧抓着他衣角的男孩:
“孩子……应该能回到他亲人身边了。这是好事。”
威龙沉思片刻,做出了决定。
他走向那个疤脸汉子。
“好。我们接受邀请。”
威龙说道,“但希望你们信守承诺。”
疤脸汉子脸上露出一丝算不上好看的笑容:“当然。我们‘自由塞尔维亚’,讲信用。”
他挥挥手:
“跟我们走吧。酒店里有吃的,有喝的,还有医生可以再看看孩子。”
GtI小队成员们互相看了一眼,收拾好随身装备,保持着战术队形,跟着这群塞尔维亚民兵,押着瘫痪的装甲运兵车,朝着山坡上的北山酒店,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