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江先生！”
病房内，伴着一阵急促而沉重的喘咳声，已昏迷一周有余的江云礼终于艰难地掀开了朦胧的睡眼，待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爱人莹润的泪光。
“小勉，你……哭了？”
“你说呢？”
自从前些时候家里这位体弱多病的祖宗因为一场意料之内的高烧突发晕厥被送去抢救之后，陆勉便没日没夜地守在病床前，哪怕医生几次三番地给他下最后通牒，他也始终倔强着不肯离去。
因为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他的江先生会这么轻易地就把他丢下，更不相信，那无数个相濡以沫的日日夜夜，会就此如烟消散。
所以，他要等他，他会等他。
然而在此刻，见年长的爱人终于清醒过来，小家伙眼底的汹涌浪潮瞬间决堤，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簌簌而下，落在年长者苍白似雪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狠狠一颤。
“太好了，你可算是醒了！你都不知道，你之前睡着睡着就突然昏迷不醒，可把我吓了个半死。
怎么样，现在感觉好些了吗，还有哪儿不舒服？”
陆勉一边说一边就要伸手去探男人的心口，而此时的年长者很明显还沉浸在另一时空的陆勉要掐死他的恐惧中，故而对于小家伙当前表现出来的亲近，身体竟本能地往后缩了缩，看向他的眼神里也满是惊惶与躲闪。
敏锐如陆勉，自然是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爱人的异样，他的手就这样不着痕迹地僵在半空，眼底的泪痕尚未干涸，此刻竟又蒙上了一层浅淡的雾气。
“江先生，你……你躲我？”
小家伙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委屈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看着小家伙这般受伤的模样，年长者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是有些过激了。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倒是有心想解释些什么，然而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方才在梦里差点被他给掐死吧。。。。。。。。
“没……没什么，就是刚醒，有些……不习惯。”
陆勉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眼前之人苍白无色的病容，心里虽然还有些犯嘀咕，但是却也没有再多问。毕竟他家江先生此前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周有余，现在才刚醒，身子虚，情绪不稳也实属正常。
想到这儿，他就又非常好脾气地整理好了自己脸上的表情，随后又重新将手覆在了男人的心口处，说话的语气放得格外温柔。
“还好，心率还算平稳，看来身子恢复得不错。”
心口处传来的温度平和而安稳，丝毫没有睡梦中经久不散的戾气，年长者紧绷的神经也由此逐渐松懈下来。看着小家伙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男人心里是又酸又涩。
“抱歉，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我们是一家人，我不担心你担心谁？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你可不许再这么吓我了，听见没？！！！”
看着小家伙这般温柔的目光，年长者又忽然没来由地回想起了另一时空里那道决绝的身影，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嗯，知道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听话。不过，我想我还是需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跟我说实话。”
“好啊，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我问了，你，怨过我吗？就是……就是在很早很早的以前，我死的时候，你一个人，怨过我吗？”
“……”
时至此刻，在感受过年长者十年如一日的深爱之后，陆勉其实也很难再忆起当初的绝望，更是没法即刻给出当前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些独自熬过的漫长岁月，痛苦与思念如影随形，怨吗？或许有过吧。怨命运弄人，怨世事无常，怨自己没能护好心中挚爱，让他早早离世，独留自己在这世间承受无尽的孤寂。
可更多的，是恨自己不够强大，没能在那生死关头留住他；是悔自己没有再多陪陪他，没能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受到更多的爱意。
“想听实话吗？”
“嗯”
“怨过，恨过，但到最后，还是……深深地爱着……
我其实一直都舍不得怨你，更舍不得恨你，可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现我的脑海深处，已经渐渐没了你的轮廓，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我需要恨你。
如果爱意注定会随时间消减，那我便用恨，为你筑成一座永恒的高塔，而我，会生生世世地，守在这高塔之巅，只等有一日，你愿意来接我回家。”
“……”
大抵是因为才从死亡阴影的笼罩下脱身，陆勉的这番剖白着实是让江云礼有些接受无能，好家伙，不会他运气真的这么差当真就刚好穿到了小家伙最恨他的那个时间节点了吧。。。。。。。
不然，对着他这张脸，那孩子是怎么狠得下心的啊。。。。。。o(╥﹏╥)o
念及此处，年长者便再也承受不住心底的熬煎，失神的双眸没一会儿就变得愈发湿润了些。
“小勉，别恨我，求你了，你的恨太过沉重，我受不住的……”
江云礼一边说一边又下意识地往被窝里缩了缩身子，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地的模样，陆勉这心里着实是疼得厉害，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想岔了什么，好端端的竟这般怕他。。。。。。
“江先生真傻，对于你，我爱都怕来不及，又怎么会想着恨呢？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论当初的爱恨如何生动，此刻的我们，才是最真切的存在，我爱你，一直都很爱。”
“小勉……”
江云礼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清醒之后的第二日便闹着要出院了，陆勉见他浑身上下也确实没有什么大碍，这才不情不愿地为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只是，鉴于先前的那一场毫无征兆的“生死一线”，陆勉这回还是把他的爱人看得更紧了些。
出院那日阳光正好，陆勉一只手拖着简单的行李箱，另一只手则牢牢地牵住身后的爱人，生怕他再出什么岔子。
江云礼被他拽得有些踉跄，却也没挣脱，只是轻声笑道
“我又不是瓷娃娃，不用这么紧张。”
“在我这儿你就是！”
陆勉头也不回，但说话的语气却莫名其妙地软了几分
“医生说了，你得静养，不许再瞎折腾。”
“哦。。。。。。。”
到家之后，陆勉便一脸无语地把江云礼按在了沙发上，随后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米粥。
“先喝点粥垫垫肚子，晚上再给你做好吃的。”
“那你喂我~”
“好啊，那你张嘴”
“啊~”
在小家伙极尽耐心的哄劝下，一碗甜粥很快就见了底，而年长者也不负众望地犯起了食困。睡意昏沉的他自是没法分辨脑内的杂念，一开口，便是一番摄人心魂的“挑逗”。
“江先生以前明明还说不需要小勉哄睡的，怎么这病了一场，反而还变得愈发黏人了呢？”
“你……你不管嘛，我就是要你哄我！你这几天对我那么差，那么差，你还掐我，你知不知道你很过分啊！我不管，你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得，看来是又病糊涂了，我就知道。”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愿再提的乌龙，陆勉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年长者泛红的脸颊，细微的动作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那江先生说说，要怎么赔偿？”
年长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那双平日里总是透着几分精明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浅淡的水雾，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琉璃，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纯净。
他下意识地撅起嘴，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在撒娇，又似在控诉。
“我要你……要你陪我睡三天！不，五天！不对，你要一直陪我睡！”
“啊？每天睡呀？您老人家这身子，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不合适？哪来什么不合适？你看不起我啊？？？？”
“没，没有。”
年长者闻言略显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尽管强烈的困意已经让他几乎无法保持清醒，但那份孩子气的骄傲却是丝毫未减，
“那不就结了？我是谁？我是你的江先生啊，我睡你一个小家伙不是轻轻松松？”
“。。。。。。嗯，是轻轻松松，您……您开心就好”